其實,所有這些都不是我關(guān)注的重點,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一個地方。
那就是皇后寢宮清輝殿的大門口。
我一直在想,他今天會不會來?會什么時候來?
照禮,他是該來的。他的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了,他的婚禮是他的皇兄皇嫂主持的。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他雖然不用行什么子媳之禮,但在婚禮的第二天,還是應(yīng)該攜新婦向皇兄皇嫂謝恩的。
終于,他來了。
隔著層層疊疊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聲音,我癡迷地看著他。就像我第一次在外公家,和他初次相逢。
我好像總是只能在人群之外,遠遠地看著他。
然后,已經(jīng)夠了。我能再看到他,這樣就夠了。不枉我費盡心機進宮和即將要費盡心機跟千萬個女人斗法。我選擇了一條這么艱難的生存之路,可是只要能像現(xiàn)在這樣經(jīng)常見見他,一切就都值得了。
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在淚眼朦朧中,我看見他向我走來。從門口到這里的距離不遠,從生到死的距離不遠,從今生到來世的距離不遠,我相信我能熬過這所有的距離,終于等到他走到我身邊。
我并沒有失去什么,我一直和他生活在同一片星空下,同一座皇宮里,我經(jīng)常都能見到他,看他喜悅憂愁,看他痛苦歡樂,看他慢慢由一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長成一個英武魁偉的男兒。我是幸福的,我一直都是戀愛中的女人。
恍恍惚惚中,我聽到有人用戲謔的口吻對我說:“喲,妹妹,你怎么哭了?這新娘子出嫁的時候哭哭嘛,倒還正常,可你現(xiàn)在新婚之夜都過了,還哭什么?”
我沒有理她,只是閉上眼睛,貪婪地呼吸著從身邊走過去的那個人的氣息。
這時嬪妃中有人大聲說:“太子妃當(dāng)然要哭了,你明明是她的姐姐,可是你嫁給了太子的叔叔,突然一下就變成她的長輩了。要我,也會哭的,虧死了?!?p> 哄堂大笑。
我和賈荃的婚事,的確是有點亂了輩份。但這種混亂輩份的事,在民間可能還比較罕見,在宮廷和貴族世家,反而很常見。
漢惠帝娶他親外甥女的舊例就不說了,單就在這座皇宮里,就有好幾對親姨甥、親姑侄同為皇上的嬪妃。至于遠親中的不同輩份,就更多了?;噬虾髮m佳麗逾萬,其中好多都是互相攀親帶戚的。
至于原因嘛,很簡單,無非就是有好處大家都想占,肥水不落外人田。
就是皇后楊艷本人,也弄了一個表妹和一個堂妹進宮。她的表妹趙璨已被封為夫人。她的堂妹楊芷還只有十三歲,只因為美貌出眾,就被她接來養(yǎng)在自己宮中,經(jīng)常在皇上跟前晃來晃去,指望皇上哪天興致來了,就地啃啃嫩草。
宮廷從來都是世上最黑暗、也最齷齪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他在這里,我死都不會進來。
可我父親顯然不這么想,他很樂意地、甚至是不遺余力地,把我和賈荃,一個嫁給了皇帝的親弟弟,一個嫁給了皇帝的兒子,讓我們姐妹倆變成了嬸娘和侄媳。
在一片哄笑的聲浪中,我這位新出爐的“嬸娘”湊近我的耳朵說:“嫁給白癡太子的感覺好嗎?你們昨夜圓房了嗎?我聽說皇后特意派了一個才人去教他,應(yīng)該教會了吧,不然你就太可憐了。唉,我們昨夜可是……齊王殿下太厲害了,我都快被他折騰死了?!?p> 我的指甲陷進了我的手心,我低低地、咬牙切齒地說:“你會為你今天所說的付出代價的,你會為你所有的幸福和快樂付出代價的。趁你現(xiàn)在還能享受,就好好享受享受吧,以后恐怕就沒機會了?!?p> 我改主意了,我不能只看著他,光是看著他還遠遠不夠,我要真正擁有他。不然,我會瘋掉的,我會殺光他身邊所有的女人,拔光她們的頭發(fā),砍掉她們的手腳,就像呂后對待戚夫人那樣把她們做成“人彘”。
愛可以讓一個人成佛,也可以讓一個人成魔。我回頭望向他,用眼光問他:“如果我為你成了魔,你可會嫌棄我?”
新“嬸娘”看來也是個嫉妒心很強的人,對我當(dāng)著她的面和她丈夫眉目傳情不能容忍,當(dāng)即低低地喝斥我道:“注意你的形象!你現(xiàn)在是太子妃了,可不要給我們賈家丟丑!”說罷,急忙跑到她丈夫身邊,刻意把椅子挪到他前面,擋住我的視線。
我看著她可笑的舉止,心想:沒關(guān)系,等會就要一起吃飯了,吃飯的時候,我會好好地、徹徹底底地把他看個夠。
皇后大概也感受到了我和賈荃之間不尋常的氣氛,好笑地問:“你們姐妹倆在干嘛?嘀嘀咕咕的,才出嫁兩天就有這么多體己話要說啊?”
我笑著回答說:“不是的,母后,是她要我喊她嬸娘,我不肯喊。”
一屋子的人人都笑了起來。
這天的午膳是皇上在含光殿賜宴,皇上皇后坐了主席。齊王和賈荃,我和太子,作為兩對新人在帝后的下手相對而坐,我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他的眼睛,雖然他總是趕緊躲開,但總是被我及時捕捉到了。
他是太子的叔叔又如何?他是賈荃的丈夫又如何?我就是喜歡他,與整個晉國不相干,與所有人不相干。
幾個月以來,這頓飯我吃得最多,也吃得最香。
帶著幸福的余韻回到東宮,我立刻吩咐小翠道:“你今晚先回去,看蟋蟀買好了沒有,再要我爹找?guī)讉€比較有名的蟋蟀玩家回來。還有,再找些小男孩喜歡玩的東西放在我房里?!?p> 小翠納悶了:“你要小男孩玩的東西做什么?”又故意看了看我的肚子說:“昨天才剛嫁人,有也不至于那么快吧?!?p> 我推了她一把:“去你的,叫你說什么你就說什么,哪有那么多啰嗦的?快點啦,這都半下午了,再不動身天就黑了。你今晚就不用趕回來了,就住在家里,反正我明天也是要回去的?!?p> 小翠走了,我打發(fā)走所有的宮女,一個人坐在還是紅彤彤的新房里,慢慢打開他的字畫。
那一個下午和晚上,我都和他的字畫靜靜相對.一時之間,竟覺得宮里的日子也像流水。
盡管暗流洶涌、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