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凜隨即傳旨,讓人帶多娜回去收拾東西,就這樣草率地將人賜給了殷墨。
“接著說,那蕭鴻是否有歸順之意,愛卿可能探明?”
殷墨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如今他腦子里只有兒女情長,若無戰(zhàn)事恐怕祁帝也難以召他回去,臣就更難說服他了。不過,如今他們有了孩子,顯然更容易掌控了,陛下不必擔憂。”
翎帝似笑非笑道:“他們的孩子?這么說外面的傳言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币竽裆匀舻攸c了點頭,若是在這種事情上撒了謊,日后便會徹底失去陛下對他的信任。
“那么,愛卿當好好監(jiān)視他,若是不僅不能為我所用還來為我翎國增添禍害,就替朕殺了他!”
“喏?!?p> 多娜哭哭啼啼地被殷墨牽出了宮門,她雖然怨恨這個任性胡來的皇帝,但更不理解公主殿下為什么也執(zhí)意要趕她離開,她明明很喜歡她的。
殷墨也不知是出于愧疚還是的確喜愛這小姑娘,一路上不僅細心安撫還告訴她公主的一番苦心:這位公主雖自小生在禁宮,卻不希望自己疼愛的小丫頭也沒了自由,尤其是在身不由己的異國他鄉(xiāng)。
桓清那時候剛哄了兒子睡覺,女兒又醒了,蕭鴻怕她嫌累,等喂了奶便抱女兒出去轉(zhuǎn)悠了。多娜站在門口時,將桓清嚇了一跳,這姑娘五官長開了,卻仍有著鮮明的左庾人相貌,她一見便認了出來。
多娜小跑幾步撲到她懷里,委屈地哭了起來。
殷墨走到搖籃邊看了看熟睡的孩子,輕聲道:“多娜,小點聲?!?p> 多娜一聽立即止住了哭聲,想起殷墨在路上的交待,眨了眨眼說道:“桓姐姐,以后我?guī)湍阏疹櫺」雍貌缓茫俊?p> ……嗯?
桓清抬眼看向她身后的殷墨:“公主應該比我更需要她的陪伴。”
“是陛下非要將我……將我賞賜給殷大人的,不是殷大人的主意。他幫了我還為公主說話,他是我見過最好的官了?!倍嗄人坪跖滤肿镆竽?,迫不及待替他解釋。
她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其實公主也是個善良可愛的姑娘,你看她身邊的多娜就知道了?!?p> 殷墨動了動眉,嗓音略帶暗?。骸澳愎治姨嶙h和親之事?”
“沒,只是覺得有些惋惜?!彼幌M竽嘞耄皖^握了握多娜的手,轉(zhuǎn)而問道,“公主在宮里過得怎么樣?”
多娜猶豫了一下老實道:“其實陛下喜歡公主的時候待她很好的,公主也沒有那么愁苦,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就疏遠了,還冤枉她!”
“那……她和陶姜的事?”
“沒有的事!侍衛(wèi)根本是進不了后宮的,就算見面也都是有陛下在的時候。陛下說他見那姓陶的侍衛(wèi)扮作太監(jiān)在游凰宮外轉(zhuǎn)悠,都不去好好查就懷疑是公主的錯!也許是他對游凰宮有什么企圖呢,也許是他想害公主呢,陛下也不想想!”多娜氣得眼眶都紅了,深替公主不值。
“陛下沒有審問陶姜嗎,他是如何說的?”
“正因為他沒說什么就死在了牢里,才讓公主更難辯白?!?p> 桓清抬了抬眼看向殷墨,見他正在沉思,像是也不明白其中的關節(jié)。也是,畢竟是后宮之事,他一個外臣又如何清楚。
恰好這時蕭鴻回來了,他見多娜在并沒有十分驚訝,因為先前在宮里已經(jīng)見過一次,知道她跟著來了桐城。他將女兒放在搖籃拍了拍多娜的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問了幾句公主的近況便作罷了。
這之后,但凡殷墨出府辦公,便會讓多娜幫忙看護孩子,她雖天真單純卻并非不通世事,學東西很快,幾乎不會出錯,閑暇了還能幫殷墨沏茶研墨。這里沒有宮中的諸多規(guī)矩,還能常出外玩耍,做的也都是她愿意做的事,日子久了,也喜歡上了這里的生活,只是偶爾還會惦念公主。
多娜跟在殷墨身邊不過幾月,便已經(jīng)習慣將他的話奉為圭臬,每日還要依他的要求習武念書,早晚不輟。
殷墨下朝處理完公務回來換了衣服,又一頭扎到書房忙去了。多娜很貼心地研好墨,本打算出去,走了兩步又笑嘻嘻地回頭。
“有話說?”殷墨抬眉道。
“大人,我聽街上人說吏部尚書家養(yǎng)了幾只仙鶴,是真的嗎?大人可曾見過?”
殷墨搖了搖頭,定定地望著她:“想去看?”
多娜有些羞澀,想看又不好意思跟他提要求,但是向往的神情讓人一眼便能瞧出:“我只在畫里見過,我聽他們說仙鶴落地收羽的姿勢可好看了,快到地上時羽翅會凌空一抖,然后就這樣輕緩地插回腰間,特別優(yōu)雅!”
案前的人說著還比劃了起來,殷墨放下筆忍不住笑道:“原來仙鶴……有腰?”
多娜吐了吐舌嘿嘿笑了笑,接著就聽到殷墨說,等任尚書家方便了就去。
殷墨從不食言,答應了她便果真大發(fā)善心帶她去了任陌的府上。
劉司徒死后,宣王曾大力舉薦任陌去中書省任職,朝中很多人都覺得這事沒什么懸念了,任陌也信心滿滿地等著喜事降臨,私下里還偷偷與人慶祝了幾次,結(jié)果誰成想最后白白便宜了秦堪。
他志不得疏又丟了面子,相當不服氣,常暗中跟秦堪作對,還因此費盡心思拉攏了皇帝身邊的常侍鄭棠,從而得知了殷墨背地里曾在陛下面前力挺秦堪的事。殷墨雖是一番為國為民之舉,但在宣王和任陌眼里卻是妥妥的陽奉陰違的表現(xiàn),只是礙于手握兵權的謝環(huán),才不好明面上打壓他。
今日,殷墨自己送上門,任陌便打算給他些難堪出出氣。
園子里圈養(yǎng)的仙鶴與多娜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雖然圈欄里并不臟亂,還種了些花草,但仙鶴的腿上都被繩子拴著,只能在幾丈之內(nèi)走動,就算飛也只能像雞一樣飛,想要看到她想象中收羽的樣子根本不可能。
“這么美的仙鶴卻委屈在這小院子里,真是暴殄天物?!倍嗄日f話的聲音不大,原本只是在殷墨跟前抱怨,卻被任陌聽了去。
他大笑了兩聲,在下人耳邊低言了幾句,沒多久便見院子里架起了兩堆柴火,他用自己的實際作為告訴了她,什么叫暴殄天物!
多娜驚駭萬分,抓著殷墨的衣袖搖了搖,不忍去看。
而殷墨只是皺了皺眉,什么也沒說。這是在任陌家里,他燒毀自己的東西,沒人能管得了。
任陌看著多娜嫩得像豆腐一樣的臉頰和濕漉漉的大眼睛,心中一動,起了邪念,上手便要去捏她的臉,卻被殷墨一扯躲了過去。
“殷兄這是做什么,不過是個小丫鬟罷了,也這么疼惜?家里有了個美嬌娘不夠,還舍不得這么個小丫頭?”他似笑非笑道。
這個任陌,明知道她和蕭鴻的事還這么說,擺明了是在挖苦他。
殷墨淡笑道:“陛下所賜,殷某怎敢隨意轉(zhuǎn)送?!?p> 任陌咄咄逼人:“不過是個下人罷了,陛下一定樂得成人之美,只看殷兄是否肯割愛?”
多娜不再只抓著他的衣袖,而是僅僅握著他的胳膊,生怕殷墨一個點頭就將她送給這個惡人。
“任兄真的喜歡也未嘗不可?!币竽牧伺亩嗄鹊氖忠允景矒?,口中的話卻說得無情又隨意。
任陌本是試探,沒想到他真會答應,小美人就在眼前又豈肯輕易放過,一拉胳膊便將她拽了過去。多娜嚇得驚慌失措,想動嘴咬他,看了看殷墨面無表情的樣子又不敢了,怕給他惹麻煩。
“你敢!”
任夫人在不遠處路過時,便看見了府里來的這兩位客人,因怕打擾本沒打算過來,瞥眼一見這架勢哪里還忍得了?這還是在家里呢,就敢調(diào)戲人了,在外面還不知如何混賬!
任陌一聽這催命的聲音,登時松了手,回頭賠罪似的笑著:“玩笑罷了,我怎么會看上這種毛丫頭!”
殷墨不好再看人家家里悍妻馴夫的戲碼,帶著委屈啜泣的多娜告辭而歸。
路上,多娜不作聲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安靜地跟在后頭,有些難以接受。她苦悶地想,也許是她奢望太多了,本來也不過是個營戶之女,無論被送給誰都是一樣的宿命,不是嗎?
“任夫人對他偷養(yǎng)外室的事都不依不饒的,又怎會容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來?!币竽浪谙胧裁矗_下的步子未停,卻還是耐心解釋給她聽。
“那……那若是他夫人管不了他呢?”
“那你就跟著他好了。”
“不要!”多娜怎會不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說不要的資格,但在殷墨面前她不愿掩藏自己的心思和意愿,也許……也許他會看在她如此堅持的份上不再想要送她離開呢?
殷墨停下腳步,嘴邊的笑容似有若無,隱約帶著一絲苦澀:“你和你那位桓姐姐還真是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
他開了頭卻沒能解答多娜的疑惑,只道:“你放心。我教你念書教你習武,然后再送給別人,那我圖什么?”
多娜得了保證,喜滋滋地提步跟了上去,她不在乎他圖什么,只要不趕她走就好了。
“大人,對不起。若不是我想看仙鶴,就不會遇到這事,仙鶴也不會死了……”
殷墨溫潤清雅的聲音傳來:“想看仙鶴沒錯,錯的是他。以后有機會去曇州琪山看吧,叫上你桓姐姐他們,雪地曠野的鶴才是最美的。”
多娜大受感動,眼眶又紅了起來,她不明白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公主雖待她不錯,但仍免不了會擺自己的身份,而殷墨表面看起來凜肅威嚴,卻完全沒有官架子,也從來不會對府里的下人呼來喝去。
她發(fā)誓以后一定要謹言慎行,再不給他添麻煩。
回府后,桓清和蕭鴻正在亭中飲茶,見他們臉色不佳便問起緣由,一聽多娜說他們?nèi)タ戳讼生Q,桓清忍不住高聲道:“有仙鶴?怎么不叫我去?”
殷墨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下次?!?p> 桓清聽他語氣敷衍,眉頭一動,心想是不是什么時候得罪他了。
多娜見她不語,以為她是在為沒能看到仙鶴而難過,便安慰道:“姐姐沒去正好,不如不看。”
在多娜義憤填膺地講述方才經(jīng)歷的時候,殷墨拐彎進了書房,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幅卷軸畫。
“多娜,不是要看畫嗎?”
這是殷墨先前所作雪鶴圖,桓清題字的時候還沒裝裱,今日為彌補多娜的遺憾,便拿了這畫來給她過過癮。畫上線條收張有致,筆觸細膩順滑,仙鶴惟妙惟肖,若振翅欲飛,角上印著殷墨的紅章。
蕭鴻本對字畫音律這些沒什么興趣,看多娜一臉驚嘆才忍不住去看,一眼便認出了題詩靈秀的字體是出自誰人之手。
流白逐風侵玉土,
瓊姿入墨凌仙骨。
何人擷取天宮色,
妙筆渾成丹青舞。
瓊姿入墨凌仙骨……呵,好一個“墨凌”!
蕭鴻咬牙切齒,眼中戾色集聚如狂,抬手便要去搶那畫,卻被多娜眼疾手快收入懷中。
“伯雁你……”桓清似乎明白了他生氣的原因,自責地咬住了下唇。
其實當初改“傲”字為“凌”的時候,她有那么一瞬間想過會有這種誤會,但怕殷墨原本無意反聽了她的話多想,便沒有提起。不該僥幸的,如今果然引起誤會了,弄得像是定情詩似的,難怪他會生氣……
所謂清者自清,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并不能真正消除嫌疑。雖說不是本意,但當初確實該要避嫌的。
桓清歉疚地望著蕭鴻,拉著他回了房間。
多娜不明所以,愣愣地看著他們離開,手中的畫被殷墨抽走了都沒覺察。
房間里還有兩個睡覺的孩子,蕭鴻忍著怒氣,沒好發(fā)作,只等著看她有什么解釋。
桓清殷勤地倒了一杯茶水,慢騰騰推了過去,茶壺里的水早涼了,也沒發(fā)覺。
“伯雁,那是前年回來的路上作的,不過是看到仙鶴一時高興,絕沒有非要用兩個人名字的意思,我發(fā)誓!”桓清半蹲在他身前,一手按著他的大腿,一手起誓,神情虔誠而真摯,眼中波光微顫。
蕭鴻不為所動,只低頭靜靜看著她,似乎是在研究她言語的可信度。
“真的,我本來寫的‘傲’字,他說‘凌’更合適,我讀著確實如此,就想著改就改吧無所謂,根本就沒有別的想法!”
“阿清,你究竟……喜歡過他嗎?”
“那都是很久之前年少時的好感罷了,早忘了……現(xiàn)在的喜歡也只是朋友親人的喜歡,跟和你是不一樣的?!被盖寤卮鸬煤苷J真,卻好似又惹惱了他。
蕭鴻一把將人提起來,拉坐到自己腿上,對著她的嘴唇發(fā)狠似的又啃又咬。后背和脖頸上的力道緊緊箍著她,直到感覺快要喘不過氣,掙扎得過于猛烈,才讓蕭鴻停了下來。
“長教訓了沒有?!他就是仗著你不忍心、仗著你不好意思才總是故意如此,你不能縱著他!我才是你的夫君,明白嗎?”這種懲罰顯然還沒令他消氣,眸中戾氣深重像是要吃了她。
桓清摸著發(fā)紅腫痛的嘴唇,身子有些抖,忍住想要控訴他太過粗暴的沖動,頭枕著他的肩膀,輕聲道:“我錯了。伯雁,等過了冬我們就離開,我一定找機會跟他說?!?p> “嗯?!币粋€字更像是從鼻子里哼出來的。
蕭鴻抹去她眼角的淚水,輕聲嘆了口氣,這女人真是知道怎么對付他,自己做錯事還哭,該哭的是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