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清朝著煙囪出煙的方向跑去,來到山腳下卻發(fā)現(xiàn)竟然又是一座寺廟。她差點以為自己入了魔障,可揉完眼睛它分明還佇立在面前。
除非一個人長了第二個膽子,否則無論如何都要躲得遠遠的。
她逃命似的往后躥,一回頭“嘭”地撞翻了一個挑水師傅的擔(dān)子。
“你怎么看路的?”那和尚五大三粗,看著僅剩的一桶泉水,有些生氣,忍不住嗔怪了一句。
桓清連連道歉,裹了裹衣服就要走,那樣子不像個瘋子也像個染病的。
“輕聲些,莫嚇壞了人!姑娘怎么獨自在郊野行路,可是遇到什么難處?”挑水和尚旁邊還站著個提燈籠的,說起話來如天上梵音,柔和而清亮。
她借著燈籠的光看清了此人的樣貌,差點傻愣住,那人臉頰無暇如玉,唇紅齒白,鼻梁挺直,尤其長了一雙狐貍眼,跟他和尚的身份完全不搭……不對,誰說和尚就不能長得漂亮了?
“沒難處,你離我遠一些就行。”和尚未必都是好人,英俊的和尚也是一樣!
那個濃眉高大的和尚又被她氣著,叉著腰道:“怎么說話呢?我原宗師叔好心關(guān)切,你居然……”
“明義,往日的禪都白坐了?又動氣?”那法號原宗的師傅見她戒備心如此重,便沒再強問,將手中的燈籠遞給了她,“走到岔路右拐,再直走便可回城中了。這燈籠送你,前面不遠處有個水坑,仔細些。”
桓清接過燈籠走了兩步,又一想,我拿著燈籠豈不是更危險,原本黑漆漆的未必有人知道我經(jīng)過,提著燈籠可不是很明顯?
那原宗法師見她不動,似乎醒悟過來她在想什么,卸下扁擔(dān)從她手里換過燈籠,笑道:“是該謹慎些,拿著這扁擔(dān)比燈籠有用,回去我會為姑娘誦經(jīng)祈福,路上保重。”
桓清借著月色,按照他指的路果然很快回了城中,雖然路上的店鋪大多歇業(yè),但窗外透出的暖黃燭光,足以慰藉她心中的恐懼。
拐過最后一條街,她終于松了口氣,巷子口那道身影再熟悉不過,身姿挺拔,立如青松,此刻看起來卻透著幾分孤寂與凄冷。
她試著叫了一聲:“伯雁?”
那人身軀震了震,猛然回頭,抑制不住心頭的喜悅,狂奔了過來。
雖不過兩三日,但彼此都極為思念對方懷抱的溫暖。
“阿清,還好你回來了,不然我……”蕭鴻眼眶微微發(fā)紅,不肯撒手。
她拍了拍他的背,內(nèi)心的驚懼與不安早已消散無蹤:“我這不是沒事嘛!而且,我今日運氣很好,有人救了我,還遇到了一個好心人送了我一個扁擔(dān)?!?p> 蕭鴻不解其意,道她受了驚嚇,有些哭笑不得,在她額頭印下一吻,牽著她回了府。
府里上上下下都還未休息,一聽說人自己回來了,都出來問候,一下子嗚嗚泱泱的?;盖逍闹袘M愧,連連道謝,見顧敏也在,忙拉著她嘮叨:“你那邊怎么樣,可查到什么?我跟你說,你應(yīng)該去……”
說著又想起了段弈的話,竟頓在那里。
“去什么?你這幾天到底去哪了,還穿成這樣?”顧敏道。
“我……沒什么,我遇到了一個舊友,后來出了點意外,沒什么大事,抱歉害你們擔(dān)心了?!?p> 未免消息泄露,還是單獨找機會和殷墨說好了。
顧敏推了一下她的頭,又氣又無奈,那也該事先說一下,都多大的人了,公子還說你不貪玩,這還不叫貪玩?
殷墨看見她手腕的淤傷,沒有戳破,讓人各自去睡,安排撤銷了明日繼續(xù)搜尋的命令,回房間拿了藥膏來到桓清二人的門前。
里面兩夫妻似乎在為洗澡這種小事情糾結(jié),一個說太累不想洗,一個說他可以代勞,兩個人又笑又鬧……
“砰砰砰……”
開門的是蕭鴻,他大概留意到門外有人偷聽,一開門便是一臉挑釁地看著殷墨,還沒說話卻被殷墨反將了一軍。
“你的夫人,還要別的男人來獻殷勤嗎?”
蕭鴻一聽這話,氣得正要發(fā)作,看見他手里的藥膏,又登時沒了脾氣?;仡^看了眼床邊半躺著像是要睡著的女人,這才注意到她手腕露出來的紅紫淤痕。
他垂頭喪氣地上了門栓走到床邊,握著她的胳膊默默上藥,桓清困意上來也沒發(fā)現(xiàn)他臉色不對。
“嘶……”
“疼嗎?”蕭鴻馬上停了手。
“不是,涼涼的?!?p> “以后別再冒這種險了,既然知道那寺廟有貓膩,為何還要進去?”
“我看那寺廟挺氣派的,又是青天白日從大門進的,誰知道……”
“都怪我,這些事原本應(yīng)該我去做的,怎么能整日躲在宣王府偷閑!我真的是個不稱職的夫婿,正如殷墨所說,我的確配不上你。”
她踹掉鞋子,挪了半個身子躺在他的腿上,摸了摸他的下巴,認真道:“伯雁,這事誰都不怪,是我自己要去跟蹤他的。而且,你很好,你本不用留在這里看殷墨的臉色,以后也不用勉強自己跟他交好,等一年后我們就離開。”
蕭伯雁根本不該是這個樣子,他雖自信卻從不自負,更沒有那么不堪,不該總是有事沒事去尋自己的錯處。她欠的債要他來受也就罷了,卻還要被人如此打擊,實在是不該!
“你幫我跟殷墨說下,讓他明日晚些再去官署,我有要緊事。”
蕭鴻傳了話回來,又想起自己曾答應(yīng)宣王府郡主的事,就叫桓清在府里安穩(wěn)待幾天,哪兒都不許去,等他辦完事再陪她去任何地方。雖然夫人是自己回來的,不能算是那位郡主徒弟的功勞,但既然前言有提總是要終人之事。
桓清嗔他太過緊張,但也確實沒打算近日再出門。第二日上午,趁殷墨尚在書房還未去官署,便過去找他說明千迦寺的情況。
她曾懷疑過段弈是否是殷墨的人,但后來又想,他應(yīng)該不至于會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夠提前安插人手,況且還要取得劉長松的信任。
墻上掛著那幅從嵐城帶過來的松峰流江圖,房里光線略暗,關(guān)窗時帶起一陣風(fēng),圖上江水若暗流涌動,草木微搖。
“很喜歡這畫?”殷墨出聲打斷了她的出神,他今日穿得很休閑,并未換上官服,似乎原本也沒打算出去。
“喜歡。哎,說要緊事!”
殷墨嗤笑一聲:“要緊事昨晚怎么不說,還特地讓人傳話?”
“昨晚人多不方便,而且怕你知道了夜里難眠,又累壞身子!”
在此之前,桓清倒先從他口中打聽了朱五案的結(jié)果,據(jù)雷徹回來說,除了李青明,牢里那幾個嫌犯全被廷尉正張箴以供詞前后不一為由打了個遍,威嚇刑訊之下,那三個狗腿子并沒有將劉長松供出來,反倒是林斯自己招供殺了人。
她聽后震驚無比,合著忙活了半天,還是這個結(jié)局?
“那個兇器上到底有沒有劉長松的手指?。俊?p> 殷墨搖了搖頭,淡淡道:“其實在案發(fā)那天,物證上還有些濕泥的時候,指痕便已是凌亂不堪了,只因林斯拇指剛好有道長疤,稍能辨認出來?!?p> 那么,人證物證俱在,林斯確實難逃死罪。
不過,若是千迦寺的事真如段弈所說,就未必不能給劉家人定罪,等劉司徒倒臺了,說不定還能有反轉(zhuǎn)。
桓清詳細講了千迦寺的情況,隨后問道:“你真的不認識那個段弈?我總覺得昨日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我走的。”
“不認識。”
“我還以為是你為防萬一暗中偷備的人手呢,那就奇怪了。如今怎么辦,按他說的做?”桓清愁眉苦思。
“看樣子,你覺得那個段弈并不十分可靠?”殷墨道。
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也許是我太多疑了。不過你想,我先前才傷了他,他不計前嫌愿意救我我可以假設(shè)他是個正直善良的人,那么他這種人為什么會投靠劉長松呢?”
“他留在劉家別有圖謀,或者他真正的主子另有其人?”殷墨附和著,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金絲羽書簽。
“嗯。而且,昨日的計劃若是他臨時起意,你貿(mào)然帶人過去未必有多少勝算,但若是蓄謀已久,他不該突然草率托付給你我吧?當(dāng)然,若他真是個濟世的大俠而不是別人派去的奸細,那就是我小人之心了。但總歸是要去一趟的!”早去一日便能早日解救余下的無辜受害者。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p> 桓清見他這樣說也不知他是什么打算,撇了撇嘴從他手中奪過那只羽簽,取笑道:“你怎么這么奢侈,這書簽起碼值個幾十兩吧?”
“蘭樂送的,她偶爾會送些不好賣的玩意兒過來,以后我不收就是了,免得你去告我個受賄之罪。至于這個,你拿去玩吧,段弈之事我來安排?!彼麛[了擺手,打發(fā)她出去。
她在轉(zhuǎn)身之前便將金羽丟了回去,并沒帶走。這種雙層花絲鑲嵌的羽毛做得如此精致漂亮,恐怕不是不好賣,而是江蘭樂為表謝意找的借口罷了。
下了臺階,少尹張肅正抱著一疊公文紙張朝這邊走來,她點頭打了個招呼便回了房間。蕭鴻去了宣王府向郡主報平安,尚未回來,她便轉(zhuǎn)去廚房琢磨新菜式去了。
將來若是回到西雀山,蕭鴻吃不慣那里的飲食也好換些口味給他。
殷墨今日本沒打算去官署辦公,故而昨夜便囑咐張肅一早將要處理的公文拿過來,待張肅走后,又隨即將顧敏叫了過來。
顧敏見他氣色不好,愁云滿面,忍不住嗔怪起來:“公子若累了便歇兩日,又能如何呢?”
“且莫說這些,去跟著張肅,若見他往城東北方向去了,便立刻將人帶回來見我,萬勿有失!”殷墨穿著白色中衣,外面只披著藍色的外袍,臉色有些蒼白,發(fā)髻卻分毫不亂。
顧敏領(lǐng)了命令緊追了出去,卻見張肅果然并未回官署,而是穿過大街步履匆匆往城東北去了。那里多住的是達官顯貴,他這時候是去找誰呢?
張肅不知幾時發(fā)覺有人跟蹤,原本繞了一條巷子想甩掉后面的人,結(jié)果在沾沾自喜時卻在前方巷子出口看到了抱劍等著他的顧敏。
他舔了舔下唇,緩慢走了過去:“這么巧?”
顧敏切了一記白眼,冷笑道:“巧不巧少尹心中明白,若我沒猜錯,雷公子遇刺那日他們的行蹤是你透露給劉長松的吧?做個少尹委屈你了是嗎?你真以為跟著司徒大人更有前途?”
“不知道阿敏姑娘此言何意?我不過是聽說這附近有家店的紙筆便宜又好用,過來看看罷了?!睆埫C雙手一擺,表情十分無辜。
“是嗎?那家店叫什么?”
“叫什么德的,不如我?guī)氵^去?”
顧敏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讓張肅前頭帶路。等他經(jīng)過身前時突然舉劍將他抵到墻壁上,張肅半點武功不會,身后又有刀劍相逼,被顧敏綁住了雙手卻不敢掙脫。
“你!都尹器重你并不代表你可以如此對待一個朝廷命官!”
顧敏聳聳肩,并未被他嚇住。
不這樣還能怎么辦?公子要見你,我怕你半路跑了回去無法交差,只好這么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