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從彭將軍府走到大直街,沿途每經(jīng)過一家店鋪她都要拉著人進去轉一圈,無論衣裳被褥,酒醋鹽米,凡是日常用得著的幾無遺漏。
蕭鴻有些懵了:“你買的都是些什么,彭將軍家虧待你了,不給你正經(jīng)吃穿?”
“我喜歡,不能買嗎?”
他挑了挑眉,沒再多問,想必彭淵這親戚是窮鄉(xiāng)僻壤出來的,沒啥見識。
桓清穿著樸素而干凈的紅衣,頭上只綰了個簡單的發(fā)髻,插了根木簪,神色與儀態(tài)卻自有一派和秀高潔之氣,與那一身錦衣華服的蕭鴻走在一起也毫不失色。為防止他中途逃走,照舊用多余的發(fā)帶系著他的手腕,另一頭纏在手心。
蕭鴻白了一眼,又懶得解開,只是有些哭笑不得,你當本公子是什么人,會賴你的賬?我若想逃還怕掙不脫?
“你頭發(fā)上的發(fā)帶,根本就是為了綁人用的吧?”他萬分懷疑。
桓清回頭笑了笑:“不,只有你有這個榮幸?!?p> 我謝謝你……
蕭鴻百無聊賴,任由她扯著自己買東買西,反正這些尋常物件也值不了太多錢。
馬車以及送貨的伙計隨著桓清的指引來到了城郊貧民窩,挨家挨戶送出,剩下的分發(fā)給了路上的行人,尤其是衣著簡陋看起來不太富裕的。
收到饋贈的百姓一聽說是出自蕭家大公子,不是怕得不敢接受就是受寵若驚地呆住,桓清讓蕭鴻多番保證是誠心相贈且事后不會追回,這才將財物好生送了出去。一路上,心中的愧疚感也漸漸減少,看來這大將軍果然不是什么好官!
“你們不用感謝我,謝謝蕭公子吧!”
……
蕭鴻見他們當真過來致謝,別扭得臉紅口吃,他從沒做過這種事,也沒關心過這些人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
也無法理解心里異樣的滋味,眉心深擰著,好不容易見她有停下來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有沒有覺得你這種做法有違我的初衷,我只是說負責你的花銷,可沒說要養(yǎng)全城的人!”
桓清忙碌的眼神終于回到他身上,揶揄地笑了笑:“舍不得了?錢花在我一人身上,遠不如花在他們身上劃算,雪中送炭好過錦上添花不是嗎,這對你沒有壞處。何況你也沒說我的花銷不能轉送給人啊,我一樣領你的情不就行了?不過,你要是心疼了,那就到此為止吧。”
蕭鴻當然知道她在狡辯,但也說不過她,眼看馬車里的銀子將要花光,趕忙道:“等等,你自己呢?不想買些首飾穿戴?”
她搖了搖頭,若是為了買什么首飾,她又何必花他的錢。
但蕭鴻堅持,依然帶人去了萃華坊。那店鋪有整整三層樓,門口裝飾華美,里面的珠寶琳瑯滿目,桓清好奇地欣賞了個遍,卻一件也沒挑中。金銀首飾、美玉環(huán)佩自然是討人喜歡的,但對于她來說看看就足夠了。
可別人卻不是這么想的,什么都不買,那還得了?
蕭鴻怕多了她不肯接受,只撿起貨架上的百花鏤空麒麟三角香薰爐遞給了老板,強硬道:“就要它!”
她瞪著眼有些無奈,她是多看了那香爐幾眼,但也沒說要買??!
“你做了這么多好事,卻成全了我的名聲,犒勞一番也是應當?shù)??!笔掵檪阮^望著她既喜歡又不愿他送的別扭樣子,笑得快意無比。
好在沒有一開始就帶她來這里,否則今日估計連這個也送不出去。也許打從今日一見,他便沒打算再按孫天阜的餿主意去做了,成了知交好友不是一樣可以借寶刀玩耍嗎,又何須坑蒙拐騙?
桓清像是被他坦率的笑容感染,終于也不再別扭,抱著香爐笑了起來。明眸似星,英眉若黛,嘴邊的酒窩清淺可人,如玉冰肌此刻卻被凍得白里透紅。
他呆呆看了一會兒,突然扯著手上的紅色發(fā)帶拽著她朝對面的成衣鋪走去,桓清預料到他要做什么,急扯著身子后退。
一個香爐足夠了,還要再給她買衣裳?再這樣下去,她今日這番做法豈不就變味了?
“蕭公子,你真是太客氣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缺,你這樣我會過意不去的!”
蕭鴻不容反抗,改抓著她的手腕,強拉著人去選了身衣裙,那染得恰到好處的淺杏黃色既不顯得過分艷麗也不暗淡,細看可見粉藍摻金碎花紋零星點綴,襯得她的臉色更加秀美動人。
其實她心里知道,對于這種豪門世家的紈绔子弟,能容忍她今日這般胡鬧已經(jīng)算不錯的了,看來他真的是誠心來賠罪的。
*
時近午正,馬車停在了一處三層高的酒樓處?;盖迮牧伺纳砩系穆溲?,解下披風,走了進去。
“老板,這層樓所有客人的酒菜我全包了……哦不對,蕭公子包了,讓他們放心吃!”她沖著里面喊了一句。
桓清春風滿面,嘴角一路上都掛著笑意。花別人的錢,蹭別人的飯,雖不是她的作風,但能榨取貪官家的錢財,卻果然是件令人興奮的事。
不等桓清招呼,小二便很快給他們騰出一張大桌。
“看來你平時沒少橫行鄉(xiāng)里啊,這飯館的人一聽說你掏錢,筷子都不敢動了!對了,你不會生氣吧,我花你這么多錢?”桓清小聲道。
“豈敢?!笔掵櫰ばθ獠恍?,只抿著唇。
“蕭公子雖生得一表人才,但在這恒城的名聲卻似乎不大好,其實我這么做也是為你著想,今日走這一遭,街上人都會說你樂善好施,心懷百姓,這不是好事嗎?不過話說回來,公子財大氣粗,要什么刀劍不容易,卻還佩戴著把假刀做什么!”
她說的不是恭維話,確實算是一表人才,臉部輪廓優(yōu)美如畫,五官也挑不出毛病。但與韓光那種俊美不同的是,他的臉就像一幅名家字帖,打眼看去只是令人舒服,但只有細看每個字才更能覺察出精妙。劍眉濃黑斜飛入鬢,與眉骨相映成景,鳳眸澄如山溪,若光照流金,意氣飛揚,鼻梁干凈,挺若云嶠……
她輕嘖了一聲,目光繼續(xù)向下打量,那雙嘴唇不薄不厚,因為剛抿過一口茶水有些濕潤,艷如紅玉?;盖逡灰患毧矗絹碓匠錾?,仿佛在欣賞一幅賞心悅目的畫作。
蕭鴻并未察覺,聽了她說的話張揚地笑了起來,這一笑便愈發(fā)不可收拾,最后實在憋不住了,方道:“咱們一路如此招搖,不少人都看到我佩戴這刀。哈哈,你日后再帶出去,別人只會說你亦步亦趨,效仿我,誰又知道什么真假呢?”
“你!”桓清沒想到這也能被他算計,更沒想到他會這么幼稚,又道,“那若是我今日也帶了呢?”
“哦,出雙入對嘛!姑娘不在意,在下又在意什么呢?”
桓清閉上眼,仰著頭,為蕭鴻的幼稚而默哀,可惜了這副好相貌。
“姑娘這是做什么?”蕭鴻狀若不解。
“詛咒你!”
“咒我什么?”
“自然是咒你……榮華富貴!”畢竟今日花了他這么多錢,說話還是收斂些吧。
飯菜很快上齊,桓清不太習慣與外人同桌,沒急著動筷子。
蕭鴻卻吃得隨性大方,毫不在意:“這個我已有了不需要你詛咒,你羨慕的話不如跟我去蕭家做個丫鬟?離榮華富貴近些,看得更清楚?!?p> 桓清怕這紈绔子弟走入歧路,將來遺害百姓,本著好心徐徐善誘:“蕭公子,榮華富貴如浮云,更是完全不能和親人朋友相比,你死了金銀珠寶是不會惦記你的,但他們會。若他朝,你能有功于天下造福萬民,更可名留青史,為后世瞻仰,千秋百代而不滅,難道不比耽于享樂有意思嗎?”
蕭鴻聽得認真,卻只是眨了眨眼問她:“給你一萬兩,要不要?”
你這……怎么不按章法辯論,說得好像你真會給似的。
她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看來這話對這種完全不在意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的人是沒用的,也便不再費口舌,轉而問道:“對了,你到底有沒有見過雙生子?他們是不是真的長得非常相像?還有脾性呢,像不像?”
“沒見識!自己回家翻書!”蕭鴻懶得為她解惑,低頭老實吃飯去了。
徐秀平日做的飯菜雖不十分精美卻也還算合口,但這里的飯菜卻徒有賣相與價格,反不如徐秀的手藝,她沒動幾口,并決計不來第二次。
寒冬之時,外出的行人不多,路中間的雪多是被車轍壓平,混雜著泥土,臟兮兮的。
二人回走著,忽聞街上傳來一陣清幽的琴音,桓清尋著聲音前行,駐足聆聽時,那聲音卻突然停了,她退了一步朝樓上望去。
這里,似乎是座青樓……
那小樓門廊的圓柱上雕刻著萬竹花鳥,紅綢包裹著門匾,上書“碧重苑”三字,正門過道處的墻上掛著一幅彩竹圖,寥寥數(shù)筆便將竹身之韌勁摹取得淋漓盡致,青竹之飽滿,紫竹之白霜,黃竹之干劈,皆有不同風韻。
一道女子尖細的叫聲打斷了佇立欣賞許久的桓清,那是位身著墨綠衣衫的中年女子,此時正和蕭鴻打著招呼,她頭上珠釵足有七八件,那搖搖晃晃的釵佩差點打到桓清臉上。
正待要走,發(fā)帶一頭的蕭鴻卻扯著她直接將人拽了進去,她尚來不及清理鞋子的污泥。
這種地方她又不是沒來過,一向不太給女人進去,桓清原等著被趕出來,老鴇卻似并未看到她,只顧著對蕭鴻獻殷勤。
是了,這可是皇親國戚,別人巴結還來不及。想到此處,她不禁后悔今日之行,花了他這么多錢,會不會被秋后算賬???
桓清脫了鞋子,踩在毯子上,襪子前端也被雪水浸濕了,有些濕冷。
“姑娘可真是不拘小節(jié)!”蕭鴻將手中的暖爐丟在地上,尷尬地看向一旁。這女人平日雖總愛帶著把刀,說起話來卻像個酸腐的儒生,說她像酸腐的儒生吧,偏偏又常漠視禮節(jié),處事隨心,真是個矛盾的人。
“還是蕭兄留著暖手吧?!比思冶г趹牙锏?,她可不敢踩來踩去,不過這蕭公子倒還懂憐香惜玉。
對面的人隔著紗簾擺弄著琴臺,靜候吩咐,屋子里的茉莉熏香清清淡淡的,惹人沉醉。
“將方才的曲子再給本公子彈一次,彈不好以后就別在這恒城待了!”蕭鴻對音律并無興趣,聽著弦音便開始犯困。
“呵呵,他說笑的。我們方才途徑貴苑,在樓下聽聞仙音,心生向往,卻遺憾未能聽到全曲,還請姑娘全其心意,有勞?!被盖蹇涂蜌鈿?,不希望這紈绔影響到樂師的心情。
此曲為琴簫合奏,輕柔緩慢,音律平穩(wěn),確有催眠之效。但每段音節(jié)雖相似卻并不相同,不論哪種變幻都是令人舒心的旋律。
“敢問曲名為何?”
對面的女子聲音細柔,婉轉動人:“江樓月?!?p> 蕭鴻冷哼了一聲:“難怪聽了想睡覺!不能彈個白日的曲子嗎?”
桓清忍俊不禁:“蕭兄可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費這皇親國戚的身份,結果除了功夫什么都沒學好!不如你拜我為師,我教你詩書禮樂如何?”
“你?我家那些先生那個不比你強,本公子只是看不上這些罷了!”蕭鴻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又矛盾地湊了過去,“你真懂作詩?明年詩會我?guī)闳グ?,給我……”
“二位還要再聽嗎?”對面說話的換了個清冷的男聲。
嗯?居然敢打斷客人聊天?
蕭鴻皺眉不悅,桓清也愣了愣,這聲音……怎么如此耳熟?她從榻上坐起,正要一探究竟,還沒走出一步卻突然身子后仰跌了下去,整個人結結實實倒在了蕭鴻身上。
糟了,忘記解開手上纏著的發(fā)帶了!
桓清掙扎不過,掐著他手臂內側的嫩肉,面露兇狠,眼含威脅,只可惜冬日穿得多,沒什么效果……
蕭鴻眼看著她要生氣,便松開了手,嘴角不經(jīng)意勾起微微的弧度,雙目卻有些呆愣之氣,口中喃喃自語:“溫香軟玉,果然美妙,難怪會讓人沉迷?!?p> 她起身后踹了他一腳,聽他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說些什么,但見他撐著胳膊半躺著,臉上又是這副頹靡之態(tài),不由擔憂起來。
這蕭鴻如今正值舞象之年,縱使不愛攻讀詩書也不該就此流連煙花巷,縱情享樂。而且怎么說這次都是因為她才拐進來的,不能由著他誤入歧途。
她蹲在矮榻前,猶豫道:“咳,你……你以前也來過這種地方嗎?”
“怎么?”蕭鴻挑眉不解。
他的朋友倒時常慫恿他,只是教他功夫的伯父總告誡他說縱情亂性會毀了他一身武功,故而并不敢亂來,天知道他練就這身武功吃了多少苦。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將來的妻子因為這個整日跟他吵架生悶氣,就像他娘親似的對父親的那些姬妾敢怒不敢言,只會背地里偷偷傷神。
桓清細聲道:“青樓這種地方偶爾來賞舞聽曲便罷了,切莫……隨性胡來,人若放縱私欲不知節(jié)制,便是害人害己枉為君子了?!?p> 嗯?雖然我對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并沒多少興趣,但是我哪一點看起來像君子了?
蕭鴻看她一本正經(jīng)又臉紅羞澀的樣子頗覺好笑,眨了眨眼假作不懂:“胡來是什么意思?怎么叫胡來?”
面前之人見他目光澄澈無邪,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戲耍她還是真的不懂。但倘若是真的不懂,那她說多了不是反而令其“開悟”,豈不就做了救經(jīng)引足之事?罷了,反正又不是她家親戚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放棄了說教,粗魯?shù)乜偨Y一番:“反正只能聽曲,不然你將來會娶不到媳婦,縱使娶到了她也會跟你打架和離,知道嗎?!”
蕭鴻笑了笑,未置可否。
簾外的人聽他們爭鬧一陣又細聲細語,卻不見回應,又問了一聲。
桓清這才匆匆起身,見果真是徐秀,便嘿嘿笑道:“原來子優(yōu)你也會來……”
徐秀臉紅解釋:“我只是幫袁璃姑娘調琴罷了,你別瞎想!”
調琴?人家青樓沒有樂師嗎,需要你調琴?桓清也不戳破,只是她一向以為他是清心寡欲之人,沒想到來了恒城倒是有不少桃花。
“阿清,蕭公子貴為皇戚豈是咱們可以高攀的,隨我回去吧?!毙煨愫芸旎謴驼#荒樥?。
“好,那你回去再給我彈幾次,你是不是還藏了不少我沒聽過的曲子?”
蕭鴻站在他們中間,一派居高臨下之態(tài):“既然認得我,還敢當著我的面帶人走?哼,只可惜本公子貴人多忘事,并不是所有小人物都記得呢!”
“可不是,都怪在下腦子太靈光,現(xiàn)在想想,這過目不忘也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亂七八糟的都記在腦子里了?!毙煨惴磳⒁卉?。
桓清怕他們吵架,穿好鞋子,忙拉著徐秀的衣袖將人往外拽。
蕭鴻未再阻攔,扭頭望著還留在房中的袁璃,開始打聽徐秀的事,現(xiàn)下想想這名字是挺耳熟。
那徐秀他是沒在意過,但是劉憲之似乎卻總跟他蕭家不大對付,路上見到他從沒有過好臉色,加上方才的事,蕭鴻對這師徒二人更無好感。他走近袁璃,挑著她的下巴仔細端詳著:“柳眉櫻唇,膚白如脂,看來這碧重苑也不都是庸脂俗粉?!?p> “不知與方才那位姑娘相比呢?”
“她自然……怎么,你還嫉妒她不成?”
袁璃輕輕掙扎,脫開他的鉗制,笑道:“公子誤會了,奴一青樓女子有何資格嫉妒別人。只是今日一見蕭公子,方知這坊間傳聞實不可信?!?p> 傳聞不用猜他也知道,胡作非為,飛揚跋扈,橫行霸道,無外乎如此,便懶得再聽她重復。
“姑娘才是誤會了,傳聞并非捕風捉影,如果你想見識的話……”
他絞纏發(fā)帶的手指微微一頓,忽然起身掐著她纖細的脖頸將人提了起來。
袁璃眼無懼色,臉卻憋得通紅,直到她以為就要命喪其手,那力道才撤了去。
“姑娘倒是有些膽氣,開個玩笑,別生氣。以后這徐秀有什么動向,可要及時告訴我!”
從將軍府到大直街,每經(jīng)過一家鋪子她都要拉著人進去轉一圈,無論衣裳被褥,還是酒醋鹽米,凡是日常用得著的幾無遺漏。
蕭鴻懵了:“你買這些做什么,彭將軍家還缺這些?”
“我喜歡,不能買嗎?”
他扯了扯嘴角,無法質疑。
桓清穿著簡樸而干凈的紅衣,頭上只綰了個簡單的發(fā)髻,插了根木簪,神色與儀態(tài)卻自有一派和秀高潔的氣度,與那一身錦衣華服的蕭鴻走在一起也毫不失色。為防止他中途逃走,照舊用多余的發(fā)帶捆著他的手腕,另一頭纏在自己手心。蕭鴻抬起手腕看了看卻懶得再解開,只是有些哭笑不得,你當本公子是什么人,會賴你的賬?我若想逃還怕掙不脫?
“你頭發(fā)上系的發(fā)帶,根本就是為了綁人用的吧?”他萬分懷疑。
桓清回頭笑了笑:“不,只有你有這個榮幸?!?p> 我謝謝你……
蕭鴻百無聊賴,任由她扯著買東買西,反正這些尋常物件也值不了太多錢。馬車以及送貨的伙計隨著桓清的指引來到了城郊貧民聚集地,挨家挨戶送出,還有一部分分發(fā)給了路上的行人,尤其是衣著簡陋看起來不太富裕的人家。
收到饋贈的百姓一聽說是出自蕭家大公子,不是怕得不敢接受就是受寵若驚地懵住,桓清讓蕭鴻多番保證是誠心相贈且事后不會追回,這才將財物好生送了出去。一路上,心中的愧疚感也漸漸減少,看來這大將軍果然不是什么好官。
“你們不用感謝我,謝謝蕭公子吧!”
……
蕭鴻見他們果真過來致謝,別扭得臉紅口吃。他從沒做過這種事,也沒關心過這些人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
他無法理解心里異樣的滋味,眉心深擰著,好不容易見她有停下來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有沒有覺得你這種做法有違我的初衷,我只是說負責你的花銷,可沒說要養(yǎng)全城的人?!?p> 桓清忙碌的眼神終于回到他身上,揶揄地笑了笑:“舍不得了?錢花在我一人身上遠不如花在他們身上劃算,雪中送炭好過錦上添花不是嗎,這對你沒有壞處。何況你也沒說我的花銷不能轉送給人啊,我一樣領你的情不就行了?不過,你要是心疼了,那就到此為止吧?!?p> 蕭鴻當然知道她在狡辯,但也說不過她,眼看馬車里的銀子將要花光,趕忙道:“等等,你自己呢?不想買些首飾穿戴?”
她搖了搖頭,若是為了買什么首飾,她又何必花他的錢。
但蕭鴻堅持,依然帶人去了萃華坊。那店鋪有整整三層樓,門口裝飾華美,里面的珠寶琳瑯滿目,桓清好奇地欣賞了個遍,卻一件也沒挑中。金銀首飾、美玉環(huán)佩自然是討人喜歡的,但對于她來說看看就足夠了。
可別人卻不是這么想的。什么都不買,那還得了?
蕭鴻怕多了她不肯接受,只撿起貨架上的百花鏤空麒麟三角香薰爐遞給了老板,強硬道:“就要這個!”
她瞪著眼,有些無奈,她是多看了那香爐幾眼,但也沒說要買?。?p> “你做了這么多好事,卻成全了我的名聲,犒勞一番也是應當?shù)??!笔掵檪阮^望著她既喜歡又不愿他送的別扭樣子,笑得快意無比。
好在沒有一開始就帶她來這里,否則今日估計連這個也送不出去。也許打從今日一見,他便沒打算再按孫天阜的餿主意去做了,成了知交好友不是一樣可以借寶刀玩耍嗎,又何須坑蒙拐騙?
桓清像是被蕭鴻坦率的笑容所感染,終于也不再別扭,抱著香爐笑了起來。明眸似星,英眉若黛,嘴邊的酒窩清淺可人,如玉冰肌此刻卻被凍得白里透紅。
他呆呆看了一會兒,突然扯著手上的紅發(fā)帶拽著她朝對面的成衣鋪走去,桓清預料到他要做什么,急扯著身子后退。一個香爐足夠了,還要再給她買衣服?再這樣下去,她今日這番做法不就有點變味了?
“蕭公子,你真是太客氣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缺,你這樣我會過意不去的!”
蕭鴻不容反抗,改抓著她的手腕,強拉著她去選了身衣裙,那染得恰到好處的淺杏黃色既不顯得過分艷麗也不暗淡,細看可見粉藍摻金碎花紋零星點綴,襯得她的臉色更加秀美動人。
其實她心里知道,對于這種豪門世家的紈绔子弟,能容忍她今日這般胡鬧已經(jīng)算不錯的了,看來他真的是誠心來賠罪的。
時近午正,馬車停在了一處三層高的酒樓處。桓清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解下披風,走了進去。
“老板,這層樓所有客人的酒菜我全包了……哦不對,蕭公子包了,讓他們放心吃?!彼龥_著里面喊了一句。
桓清春風滿面,嘴角一路上都掛著笑意?;▌e人的錢,蹭別人的飯,雖不是她的作風,但能榨取貪官家的錢財,卻果然是件令人興奮的事。
不等桓清招呼,小二便很快給他們騰出一張大桌。
“看來你平時沒少橫行鄉(xiāng)里啊,這飯館的人一聽說你掏錢,筷子都不敢動了!對了,你不會生氣吧,我花你這么多錢?”桓清小聲道。
“豈敢?!笔掵櫰ばθ獠恍?,只抿著唇。
“蕭公子雖生得一表人才,但在這恒城的名聲卻似乎不大好,其實我這么做也是為你著想,今日走這一遭,街上人都會說你樂善好施,心懷百姓,這不是好事嗎?不過話說回來,公子財大氣粗,要什么刀劍不容易,卻還佩戴著把假刀做什么!”
她說的不是恭維話,確實算是一表人才,臉部輪廓優(yōu)美如畫,五官也挑不出毛病。但與韓光那種俊美不同的是,他的臉就像一幅名家字帖,打眼看去只是令人舒服,但只有細看每個字才更能覺察出精妙。劍眉濃黑斜飛入鬢,與眉骨相映成景,鳳眸澄如山溪,若光照流金,意氣飛揚,鼻梁干凈,挺若云嶠……
她輕嘖了一聲,目光繼續(xù)向下打量,那雙嘴唇不薄不厚,因為剛抿過一口茶水有些濕潤,更顯得紅潤如玉。桓清一一細看,越看越出神,仿佛在欣賞一幅賞心悅目的畫作。
蕭鴻并未察覺,聽了她說的話張揚地笑了起來,這一笑便愈發(fā)不可收拾,最后實在憋不住了,方道:“咱們一路如此招搖,不少人都看到我佩戴這刀。哈哈,你日后再帶出去,別人只會說你亦步亦趨,效仿我,誰又知道什么真假呢?”
“你!”桓清沒想到這也能被他算計,更沒想到他會這么幼稚,她又問道,“那若是我今日也帶了呢?”
“哦,出雙入對嘛!姑娘不在意,在下又在意什么呢?”
桓清閉上眼,仰著頭,為蕭鴻的幼稚而默哀,可惜了這副好相貌。
“姑娘這是做什么?”蕭鴻狀若不解。
“詛咒你!”
“咒我什么?”
“自然是咒你……榮華富貴!”畢竟今日花了他這么多錢,說話還是收斂些吧。
飯菜很快上齊,桓清仍不習慣與外人同桌,并不著急動筷子。
蕭鴻卻吃得隨性大方,毫不在意:“這個我已有了不需要你詛咒,你羨慕的話不如跟我去蕭家做個丫鬟?離榮華富貴近些,看得更清楚。”
桓清認為此人是名副其實的紈绔子弟,未免遺害百姓,必須教育一番,故而徐徐善誘道:“蕭公子,榮華富貴如浮云,更是完全不能和親人朋友想比,你死了金銀珠寶是不會惦記你的,但他們會。若他朝,你能有功于天下造福萬民,更可名留青史,為后世瞻仰,千秋百代而不滅,難道不比耽于享樂有意思嗎?起碼夜里做夢也安心些不是?”
蕭鴻聽得認真,眨眨眼:“給你一萬兩,你要不要?”
你這……怎么不按章法辯論,說得好像你真會給似的。
她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看來,這話對這種完全不在意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的人是沒用的,桓清也便不再費口舌,轉而問道:“對了,你到底有沒有見過雙生子?他們是不是真的長得非常相像?還有脾性呢,像不像?”
“沒見識!自己回家翻書!”蕭鴻懶得為她解惑。
徐秀平日做的飯菜雖不十分精美卻也算合口,但這里的飯菜徒有賣相,反不如徐秀的手藝,卻賣得出奇的貴,她沒動幾口,并決計不來第二次。
寒冬之時,外出的行人不多,路中間的雪多是被車轍壓平,混雜著泥土,臟兮兮的。
二人回走著,忽聞街上傳來一陣清幽的琴音,桓清尋著聲音前行,駐足聆聽時,那琴音卻突然停了,她退了一步朝樓上望去。
這里,似乎是座青樓……
那小樓門廊的圓柱上雕刻著萬竹花鳥,紅綢包裹著門匾,上書“碧重苑”三字,正門過道處的墻上掛著一幅彩竹圖,寥寥數(shù)筆便將竹身之韌勁摹取得淋漓盡致,青竹之飽滿,紫竹之白霜,黃竹之干劈,皆有不同風韻。
一道女子尖細的叫聲打斷了佇立欣賞許久的桓清,那是位身著墨綠衣衫的中年女子,此時正和蕭鴻打招呼,她頭上珠釵足有七八件,那搖搖晃晃的釵佩差點打到桓清臉上。桓清雖也喜歡這樣玩,卻從不敢戴出門。
她正要走,發(fā)帶一頭的蕭鴻卻扯著桓清直接將她拽了進去,她尚來不及清理鞋子的污泥。
這種地方她又不是沒去過,一向不太給女人進去,桓清原等著被趕出來,老鴇卻似并未看到她,只顧著對蕭鴻獻殷勤。是了,這可是皇親國戚,別人巴結還來不及。想到此處,她不禁后悔今日之行,花了他這么多錢,會不會被秋后算賬啊?
桓清脫了鞋子,踩在毯子上,襪子前端也被雪水浸濕了,有些濕冷。
“姑娘可真是不拘小節(jié)!”蕭鴻將手中的暖爐丟在地上,尷尬地看向一旁。這女人平日雖總喜歡帶著把刀,說起話來卻像個酸腐的儒生,說她像酸腐的儒生吧,偏偏又常漠視禮節(jié),處事隨心,真是個矛盾的人。
“還是蕭兄留著暖手吧。”桓清將手爐撿了起來還給他,人家抱在懷里的,她可不敢踩來踩去,不過這蕭公子倒還懂憐香惜玉。
對面的人隔著紗簾擺弄著琴臺,靜候吩咐,屋子里的茉莉熏香清清淡淡的,醉人心扉。
“將方才的曲子再給本公子彈一次,彈不好以后就別在這恒城待了!”蕭鴻對音律并無興趣,聽著弦音便開始犯困。
“呵呵,他說笑的。我們方才途徑貴苑,在樓下聽聞仙音,心生向往,卻遺憾未能聽到全曲,還請姑娘全其心意,有勞。”桓清客客氣氣,不希望這紈绔影響到樂師的心情。
此曲為琴簫合奏,輕柔緩慢,音律平穩(wěn),確有催眠之效。但每段音節(jié)雖相似卻不相同,不論哪種變幻都是令人舒心的旋律,繞梁而不絕。
“不知道,這曲名為何?”
對面的女子聲音細柔,婉轉動人:“江樓月。”
蕭鴻冷哼一聲:“難怪聽了想睡覺!不能彈個白日的曲子嗎?”
桓清忍俊不禁:“蕭兄可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費這皇親國戚的身份,結果除了功夫什么都沒學好!不如你拜我為師,我教你詩書禮樂如何?”
“你?我家那些先生那個不比你強!本公子只是看不上這些罷了?!笔掵櫜恍嫉匕琢怂?,又湊近道,“不過,你真懂作詩?明年詩會我?guī)闳グ?,給我……”
“二位還要再聽嗎?”對面說話的換了個清冷的男聲。
嗯?居然打斷客人聊天?
蕭鴻皺眉不悅,桓清也愣了愣,這聲音……怎么如此耳熟?她從榻上坐起,正要一探究竟,還沒走出一步卻突然身子后仰跌了下去,整個人結結實實倒在了蕭鴻的身上。
糟了,忘記解開手上纏著的發(fā)帶了!
桓清掙扎不過,掐著他手臂內側的嫩肉,面露兇狠,眼含威脅,只可惜冬日穿得多,沒什么效果。
蕭鴻眼看著她要生氣,便松開了手,嘴角不經(jīng)意勾起微微的弧度,雙目卻有些呆愣之氣,口中喃喃自語:“溫香軟玉,果然美妙,難怪會讓人沉迷?!?p> 她起身后踹了他一腳,聽他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說些什么,但見他撐著胳膊半躺著,臉上又是這副頹靡之態(tài),不由擔憂起來。
這蕭鴻如今正值舞象之年,縱使不愛攻讀詩書也不該就此流連煙花巷縱情享樂。而且怎么說這次都是因為她才拐進來的,不能由著他誤入歧途。
她蹲在矮榻前猶豫道:“咳,你……你以前也來過這種地方嗎?”
“怎么?”蕭鴻挑眉不解。
他的朋友倒時常慫恿他,只是教他功夫的伯父總告誡他說縱情亂性會毀了他一身武功,故而并不敢亂來,天知道他練就這身武功吃了多少苦。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將來的妻子因為這個整日跟他吵架生悶氣,就像他娘親似的對父親的那些姬妾敢怒不敢言,只會背地里偷偷傷神。
桓清細聲道:“青樓這種地方偶爾來賞舞聽曲便罷了,切莫……隨性胡來,人若放縱私欲不知節(jié)制,便是害人害己枉為君子了?!?p> 嗯?雖然我對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并沒多少興趣,但是我哪一點看起來像是君子了?
蕭鴻看她一本正經(jīng)又臉紅羞澀的樣子頗覺好笑,他眨了眨眼假作不懂:“胡來是什么意思?怎么叫胡來?”
面前之人見他目光澄澈無邪,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戲耍她還是真的不懂。但倘若是真的不懂,那她說多了不是反令其“開悟”了,豈不就做了救經(jīng)引足之事?罷了,反正又不是她親戚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放棄了說教,簡言道:“反正只能聽曲,不然你將來會娶不到媳婦兒,縱使娶到了她也會跟你打架和離,知道嗎?!”
蕭鴻笑了笑,未置可否。
簾外的人聽到他們爭鬧一陣又細聲細語,卻不見回應,又問了一聲。
桓清這才匆匆起身,見果真是徐秀,便嘿嘿笑道:“原來子優(yōu)你也會來……”
徐秀臉紅解釋:“我只是幫袁璃姑娘調琴罷了,你別瞎想!”
調琴?人家青樓沒有樂師嗎,需要你調琴?桓清也不戳破,只是她一向以為他是清心寡欲之人,沒想到來了恒城倒是有不少桃花。
“阿清,蕭公子貴為皇戚豈是咱們可以高攀的,隨我回去吧?!毙煨愫芸旎謴驼#荒樥?。
“好,那你回去再給我彈幾次,你是不是還藏了不少我沒聽過的曲子?”
蕭鴻站在他們中間,一派居高臨下之態(tài):“既然認得我,還敢當著我的面帶人走?哼,只可惜本公子貴人多忘事,并不是所有小人物都記得呢!”
“可不是,都怪在下腦子太靈光,現(xiàn)在想想,這過目不忘也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亂七八糟的都記在腦子里了?!毙煨惴磳⒁卉?。
桓清穿好鞋子,拉著徐秀的胳膊,使勁往外拽,跟他廢話那么多做什么。
蕭鴻未再阻攔,扭頭望著還留在房中的袁璃,開始打聽徐秀的事,現(xiàn)下想想這名字是挺耳熟。
那徐秀他是沒在意過,但是劉憲之似乎卻總跟他蕭家不大對付,路上見到他從沒有過好臉色,加上方才的事,蕭鴻對這師徒二人更無好感。他走近袁璃,挑著她的下巴仔細端詳:“柳眉櫻唇,膚白如脂,看來這碧重苑也不都是庸脂俗粉?!?p> “不知與方才那位姑娘相比呢?”
“她自然……怎么,你還嫉妒她不成?”
袁璃輕輕掙扎,脫開他的鉗制,笑道:“公子誤會了,奴一個青樓女子有何資格嫉妒別人。只是今日一見蕭公子,方知這坊間傳聞實不可信?!?p> 傳聞不用猜他也知道,胡作非為,飛揚跋扈,橫行霸道,無外乎如此,便懶得再聽她重復。
“姑娘才是誤會了,傳聞并非捕風捉影,如果你想見識的話……”
他絞纏發(fā)帶的手指一頓,忽然起身一手掐著她纖細的脖頸,將她提了起來。袁璃眼無懼色,但臉卻憋得通紅。直到她以為就要命喪其手,那力道才撤了去。
“姑娘倒是有些膽氣,開個玩笑,別生氣。以后這徐秀有什么異動,可要及時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