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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臺引鶴

第三章 種田之道

鸞臺引鶴 作家W6Inp2 4961 2022-01-16 15:22:01

  等他回過神時,桓清已經爬到樹上了。她趴在樹杈間,腳勾著一頭,手抱著一端,很認真地在跟他講解。

  徐秀聽完點了點頭:“以后困了便在此安歇吧?!?p>  上面的人目瞪口呆,什么意思,讓她以后住樹上?

  “姑娘有福不享,偏要自討苦吃,想必是出于喜愛,我得成人之美不是?”

  此人表達善意的方式實在過于迂回,但桓清聽明白了。睡床還是睡樹?毫無疑問,她又不傻。

  徐秀說罷便去了屋后,忙活一陣兒回來見她仍在樹上坐著,瞇起長眸,冷嘲熱諷道:“怎么,這會兒就要睡了?還不下來幫我打水!”

  桓清著急忙慌跳下來,跟著他來到屋后廚房——嚴格來說那只是個棚子,不常用到的地方落滿了灰。

  接連幾天,徐秀都是這么使喚她的,使喚完了,還要嘟囔一句:看著也不像嬌生慣養(yǎng)的,怎會如此笨手笨腳……

  也不是她想偷懶,在西雀山只有元橫最會做飯,她因為手藝不佳,自做了一頓被嫌棄后,除了烤魚便很少再摻和廚房的事。

  關于那五十頃地,桓清原以為收租只是到了秋收之際挨家挨戶敲門或者等人送上門就好,沒想到彭地主如此盡責,要從播種一路負責到入倉。

  春初時,徐秀已組織佃戶行了祭祀之禮,祈求風調雨順稻谷滿倉。如今正是播種插秧的季節(jié),桓清在徐子優(yōu)的陪同下為缺少農具的人家置辦了犁車、耙車等一干農具,按登記在冊的逐一發(fā)放,協調耕牛租借,走訪田間。

  雖然說是徐秀陪她去,但多數都是她在一旁觀看打下手。

  桓清這才知道這五十頃地其實是四六分成,彭淵只占四成,除去賦稅以后的收入并不算多,但對于受租的貧困百姓卻是大大改善了他們的狀況,遇見災年還以極低的利息貸錢給他們,頗受不少百姓好評,全然一派清流作風。

  不過,這五十頃地卻是在徐秀的名下,他們并不知是彭家的田產,所以在此地的名聲都被他賺了去。

  桓清曾問過徐秀,彭淵身為右將軍縱使沒有食邑萬戶,也有幾千,若按每畝產糧三石左右,收入怎么也有幾百萬錢,為什么還要占有這么多田產,去與民爭利?

  要知道,尋常耕作人家賣了糧食,自己還要吃雜糧麩糠省吃儉用,才能有那么點余錢,若是遇上天災人禍,連吃麩糠的機會都未必有。一到了災年,城中士紳大戶也會趁機囤積居奇哄抬糧價,逼得他們出賣土地,賣兒賣女,高官大戶兼并大量土地,哪里還有普通百姓活命的余地?

  民無田則不安,民不安則社稷危,于國家而言乃是極大的隱患。

  徐秀倒是欣慰于她的這番見解,卻只是搖頭嘆氣道:“對高官王侯封賞過厚,對世族土紳不加限制,這自然非我等所愿,只是你我都有心無力罷了。所以,這些土地在將軍手里總比最終落在別的豪強手里好!”

  然而徐秀此等做法的結果是,有人受益便有人吃虧,你在同一個地方搞特殊自然會引得其他人眼紅不滿,為此反而惹人鬧事。所以雖是好意之舉,帶來的卻未必全是好的結果,甚至有當地豪強地主欲強賣強買低價搶購這些土地。

  終于,他們還是找來了竹林,找上了徐秀,若說他是地主,她還真沒見過孤家寡人的地主。

  徐秀好言安撫,承諾按糧食市價出售,絕不刻意壓低糧價,甚至愿意提高地租。但那些人是為搶地而來,志不在此,自是不滿意,棍棒便要招呼上來。

  桓清見此情形,拿了笛子吹一段短而急促的曲子,然后操起了赤羽刀擋在徐子優(yōu)身前,厲聲道:“徐公子和本縣縣令頗有些交情,你們休要亂來!不賣就是不賣,看你們敢!”

  她知道未必嚇得了他們,卻不曾想,為首之人聽了她的話反起了謀害之心。徐秀手無寸鐵,她又是個半吊子,豈是他們的對手……

  那人來勢洶洶持刀便朝桓清砍來,她手握赤羽刀擋下攻勢,將其大刀向左一劈,一腳將其踹退。

  但她覺得先出手者理虧,萬一事兒鬧大了被官府知道,她的身份也是個麻煩,所以并不敢大動干戈。那人卻是機靈,朝身側的徐秀虛晃一刀,引她上鉤,在桓清格擋之時,順著下滑的刀勢朝右一轉,登時便在她的小腿劃了一刀!

  嘶,這熟悉的疼痛感……

  桓清極為怕疼,但這種傷比起先前的斷指之痛卻不算什么了,她放聲大笑:“哈哈,你們方才沒聽到笛聲嗎?那是我的暗號,你們真以為我們徐公子手握幾十頃地卻離城索居,身邊會不安排護衛(wèi)打手嗎?你們有本事一個都別走!今天你們能有一個逃出竹林,我就不姓林!”

  眾人遲疑,卻不敢輕信。

  這時,徐秀拍了拍她的肩膀,從后面走上前來,手里舉著一枚令牌,冷喝道:“彭淵彭將軍的令牌你們可認得?我只是替他打雜罷了,并不介意你們繼續(xù)鬧下去,只是將來彭將軍找你們麻煩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

  為首之人看了令牌,又見他面容沉靜,氣度非凡,這才相信他們口中之言,喪喪而逃,那在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的彭將軍可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他們不會再來了吧?”桓清幽怨地看了眼徐秀,有令牌不早拿出來,非等她受傷?

  她以為他們有意隱藏身份是有什么用意,所以方才沒有點破,沒想到徐秀卻主動說了出來,她這刀算是白挨了!

  “這種事讓沈肜去解決就好?!闭f完催促她快些回屋上藥。

  剛剛褪下鞋襪,徐秀便取來了傷藥。對于傷痛桓清習慣咬牙隱忍很少叫出聲,但那扭曲的眉毛和額頭的細汗卻出賣了她,徐秀也只是冷冷嘲笑著。

  雖然沒指望他道謝,但也沒想到他會擺出像欠了他一樣的臉色。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桓清不是個臉皮厚的,不愿貼人冷臉,只敢在躺椅上小聲嘀咕:怪不得名秀字子優(yōu),想必是十分優(yōu)秀了,難怪眼高于頂,目中無人……

  徐秀耳朵尖,聽完瞇起眼睛斜看著她:“若說優(yōu)秀怎么比得上你,桓姑娘的身手在九流高手里應該是最優(yōu)秀的吧,方才的氣勢真是如猛虎下山呢,早知該任姑娘發(fā)揮才是,掏什么令牌!”

  呃,這徐秀看著一副清冷書生氣派,沒見他怎么吟詩作賦,倒是很會挖苦人……

  正說著,卻見萬喬興沖沖地跑了進來,手里舉著兩封信。也虧得她來得晚,沒趕上方才的禍事。

  “將軍的回信,喏!清清,也給你寫了信,還不快看!”

  桓清腿上有傷,手里舉著書信,躺著看了起來。此書介于行草之間,雖不規(guī)整,然振筆之久躬、風骨之根基,無不彰達,俊逸中透著豪放不羈,洋洋灑灑的,依舊很啰嗦,卻無非總是關切。

  沉默多時的徐子優(yōu)抬頭看了她一眼:“莫非是為情所傷?”

  “狗屁!我父母早亡,后爹也不要我了,如今還被人冤枉叛國通敵,到處被通緝,此番逃來祁國,可是坐實了罪名,我再也回不去了!豈止情傷,簡直是神傷,我心里難受得不得了,不知道該怎么排解,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該怎么走……”說著說著又差點要不爭氣地掉淚。

  徐秀又在猜她郁結在心的緣由,今日終于惹煩了她。

  突然將自己深藏的心事這么輕易地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也許是這些朋友都太心善,令她放下了戒心。亦或者,她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那么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徐秀先前只知道她從東翎而來,也聽萬喬提起過她身上的傷,但時至今日通過彭淵的來信才知道她提起的這些往事。他很高興她愿意親口告訴他,只是沒想到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像是不小……

  也是,對于尋常世人尚且難以輕易接受,何況一個從小生活在山林從未經歷多少是非的小姑娘。

  “所以你不顧性命也要擋在我前面,就是純粹找死?哼,我還以為有多英勇仗義呢!”他冷笑一聲,對桓清的哭訴卻并沒有什么安慰。

  萬喬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小心地開口:“其實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的,這竹林清靜,就咱們幾個,沒有人問你是誰,你想當誰便當誰?!?p>  “嗯,謝謝你,你們沒有懷疑我也沒有另眼相看我真的很感激。其實我小時候很愛看書,道理也懂不少,但就因為看的道理太多,現在分不清哪個才是對的了,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應該一死以示清白,或者束手就擒?而不是不清不楚地逃來此地,一輩子背上通敵的罪名躲躲藏藏,都怪我沒有勇氣……”

  徐子優(yōu)聞言卻只是搖頭輕笑:“背叛?要說背叛,翎國的存在對于祁國本身就是背叛,如今翎國的疆土可是明家從祁國瓜分走的,何況你并沒做錯什么!說到底翎國也好祁國也罷都不過是人報團取暖的工具罷了,你忠于它是因為能夠吃飽穿暖、安家立業(yè),可它并沒有庇護你,你受人詆毀誣陷,被驅趕追殺,逃離他鄉(xiāng)也只是想尋個安身立命之所,又有什么錯?”

  “可是人一生下來就已經有了立場,既然身在其中,便不可能不在意別人說什么做什么,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罪人逃犯?!?p>  徐子優(yōu)遞了一杯溫茶,低頭望著她,聲音終于帶著些溫和:“古往今來,一代復又一代,文字從無到有,涵義從淺到深,還不都是人在改變,如果說現在的人會錯,那么從前的人自然也會錯,又哪有什么天然的道理呢?沒錯,人一生下來便有了立場,你是一個女人,你是翎國人,你是個善良的人,你是個罪人……只是你想過嗎,這些立場是誰賦予你的呢?”

  桓清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從前的人加予我們的未必是對的,也許正是我們如今應當拋棄的?可是,自出生被烙印而后被重重加封的東西如何能輕易去除?”

  徐子優(yōu)笑意加深,臉頰竟也顯出淺淺的酒窩:“自然不是要拋棄一切,只是要摒棄枷鎖罷了。摒棄了枷鎖才能看清本源,不為周遭世事所累,亦不會輕易為人利用?!?p>  萬喬看來看去,搖了搖頭有些愁苦:“看來終于有人能和子優(yōu)聊到一塊了,以后換成我來品嘗寂寞了。”

  這話逗樂了另外兩人,桓清朗笑,內心似又開闊了些,她被他的想法驚艷,卻仍舊有些想不通的地方:“照你這么說,那些為非作歹之人,那些叛賊奸佞豈不是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是這個意思嗎?你看你,有時候你以為得到了真理,其實不過是從一個誤區(qū)走進了另一個誤區(qū)?!?p>  萬喬抱著頭,不耐煩地抱怨,空談無用,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這樣,萬喬你隨我去煮飯吧,如此便不會寂寞了?!彼笤鹤呷?。

  “她呢,就等著吃?你太偏心了吧!”因為有衣裙遮擋,萬喬并沒有看到她腿上的傷。

  其實彭淵曾交待過徐秀,多給她找些事做讓她忙碌些,免得又去亂想,但今日難得她愿意開懷暢聊,就當做是獎勵吧!

  徐秀吩咐桓清隔三差五去田間或佃戶家中慰問,他們得知她是徐先生的人,多會笑臉相迎,殷勤款待。

  雖然因為忙碌以及周圍人的善意,令她心情好了許多,但夜深人靜仍會被夢魘驚擾,裝滿刑具的房間,咧嘴癡笑的獄卒,總是揮之不去,有日睡夢中竟從床上跌落下來。

  窗外一抹殘月,竹林晃影,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桓清仔細聽著動靜,不敢輕動。

  “發(fā)生何事?”

  她松了口氣,又覺得有些丟臉,居然將住在隔壁的徐秀都驚醒了。

  “沒事,我做噩夢……不小心從床上摔下來了???,你別說出去!”丟人就丟人吧,還是不要瞎編理由糊弄他了。

  “嗯?!?p>  桓清平復著心悸躺了回去,不一會兒便聽到外面隱隱傳來琴曲聲,曲調舒緩而幽遠,聽起來似信手而彈,技巧和意韻卻拿捏得恰到好處。難怪彭將軍會說自己琴藝遠不及他,果然是非同凡響。這曲子似有安撫人心的效果,她聽著聽著便安然入睡了。

  為防夏日潮濕蚊蟲滋生,三人將房屋內外清掃了干凈,又涂抹了油脂和驅蟲藥。

  在西雀山時,彭淵并沒怎么學笛,回祁國后反而學起了琴,便將笛子送給了徐秀。桓清將那笛子好生擦拭了一番,剛試了兩個音,便見他走了進來。

  “既有興致,不如你我合奏一曲?”他挑眉相邀。

  “你先前夜里彈的曲子叫什么?”

  “禪夜。若哪天睡不好告訴我,我再彈給你聽!”

  她感激地點了點頭卻不忍再麻煩他,翻手轉正了笛子。

  久未吹曲她也心癢,卻不意在抬手間看到自己左手那截斷指,心猛地一抽,笛子便自手中滑了下去,幸虧徐秀手快接住重新遞給了她。

  她卻捂著左手,并不接過。

  “覺得不好看?人人都是五指才會覺得不好看,若人人都是四指,那么五指才是難看?!毙煨銣厝岬匦χ?,又朝她手里塞了塞,“這樣,我不看它總行了吧?”

  人家好言相撫,桓清也不好再矯情下去,揚眉一笑道:“我吹什么你都能和嗎?看來徐公子果然是琴藝極佳啊!”

  徐秀已經在琴案旁,雙手搭上示意她開始。

  桓清特意吹了首輕快的曲子,徐秀開頭只撥弄兩三弦音,待他熟了此曲剛要附和,桓清卻又換了首曲子,二三|反復弄得徐秀手忙腳亂。

  其實,笛子和琴音本來也不太搭。

  她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得意地望向他,卻發(fā)現他也正看著自己,登時將雙手背在了身后,微嗔道:“你不是說不看的嗎?”

  徐秀低頭笑了兩聲:“我說不看手,沒說不看臉啊?!?p>  桓清掛笛子的動作都有些不自在了,嘴里嘟囔著,臉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如你自己去照鏡子……

  “初見是沒覺得,那時又瘦又憔悴,如今養(yǎng)久了覺得也挺好看的。”

  什么叫養(yǎng)久了?當她是豬嗎?

  “清清,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忘了做?”桓清正害羞,萬喬從門口走來大聲扯了一嗓子,這一提醒,桓清才想起今日是要去孫伯家還東西的。

  孫伯算是離這里最近的一戶人家,與彭淵也見過幾次,算是少有的知道他身份的人,孫伯總是夸他威名在外、仁義之名在內,打得了仗,安得了民,是祁國難得的棟梁根骨。但卻沒怎么跟翎國打過仗,所以她先前并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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