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載十月丁卯,皇帝回西京長安,百姓出城迎接,至二十里以外;皇帝進城的路上,百姓載歌載舞,“萬歲”之聲此起彼伏,痛哭流涕者不絕于路。
杜甫聽到消息后,從鄜州羌村趕赴京都,繼續(xù)做自己的左拾遺,為皇帝查漏補缺。
十二月丙子,上皇天帝從蜀郡至咸陽。丁未,上皇自開遠門至丹鳳門,皇帝乘馬為前導領(lǐng)路。旗幟飄揚,彩棚夾道;長安士庶列道相迎,見到二圣,驚喜萬分,忍不住高喊道:怎么都沒想到,今天竟然看到二圣!
上皇入大明宮,御含元殿;杜甫隨百官班于殿,又隨侍上皇至長樂殿拜九廟神主。
隨著二圣歸位,大唐氣勢如虹,在收復長安、洛陽之后,收復河南道、河東道全部失地。大燕史思明以所部范陽等十三郡及兵八萬請降,其河東節(jié)度使高秀巖亦以所部請降?;实鄞笙?,以史思明為歸義王、范陽節(jié)度使。
大唐公卿爭議較大的是,如何處置投靠大燕的大唐官吏。經(jīng)過幾個月的紛爭,最終確定,以六等定罪,罪重者斬首,其次賜自盡,再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貶。達奚珣等十八人斬首,陳希烈等七人賜自盡。張説的兒子張垍得以免罪,大燕河南尹張萬傾因為庇護百姓有功,同樣免罪。三百多叛徒官,僅處死二十五人,與狄仁杰時處理河北脅從者類似。
處置叛徒的同時,少不了論功行賞。這時候的大唐朝廷,充滿祥和;眼看著大燕將滅,太平將至,杜甫對未來充滿期望,對皇帝充滿信心,也對自己及家人的未來充滿信心。與王維、岑參、賈至等相聚時,興之所至,作同名詩《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相和:
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
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
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于今有鳳毛。
長安日漸繁華,杜甫相信,用不了多久,天寶年間的繁華會重現(xiàn)于世?;实鄣南敕ㄅc杜甫沒什么不同,事實上,朝廷百官皆以為,理應如此。
二月癸卯朔,大燕淄青節(jié)度使能元皓以其地請降,皇帝以其為鴻臚卿、河北招討使。
二月丁未,皇帝御明鳳門,赦天下,改元乾元元年(七五八);盡免百姓今載租、庸。
從“乾元”二字,可以讀出皇帝內(nèi)心的心聲?!兑捉?jīng)》第一卦,乾:元,亨,利,貞。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皇帝名:李亨。
大燕安皇帝慶緒逃出洛陽后,忌憚史思明勢力強大,不敢回范陽,留在鄴郡;那個時候,其騎兵不過三百,步卒不過千人。旬日之內(nèi),蔡希德自上黨,田承嗣自潁川,武令珣自南陽,各帥所部兵匯聚鄴郡。又召募河北諸郡人,兵至六萬,大燕軍聲再振。
皇帝及大唐重臣均不信任史思明,派烏承恩謀殺史思明及其它將領(lǐng)。四月,謀殺之事泄露,史思明殺烏承恩,再次反叛歸附大燕。隨著史思明軍再次加入,大燕有再次興起。
六月戊午,皇帝下制,例數(shù)房琯所犯之過錯,貶為幽州刺史;杜甫被歸入房琯一黨,出為華州司功參軍。
杜甫的信心與希望頓時熄滅,如天氣一般,從火熱的中夏入深秋。寒蟬凄切,秋燕南飛,自己又能去到哪里去?杜甫惆悵,心還未冷,仍對朝廷、對自己抱有一線希望;也許,不再是希望與信心,而是放不下大半生的追求。除了到大唐朝廷為官,還能做什么?
盡管內(nèi)心迷茫,杜甫未敢忘記朝廷大事,以自己的視野,奮筆疾書,寫軍事、寫國政,希望能為朝廷所用。不知道杜甫不愿意提起,還是根本沒去深究,皇帝究竟希望他做什么?
心里的郁悶怎么都無法舒解,看到被遺棄的老馬,杜甫哀嘆,自己的命運怎么與這匹老去的軍馬一樣,沒人看得起,沒人愿意用;看到群雀欺負孤獨的燕子,杜甫也覺得同命相連,怎么自己也是被人欺辱。想要登華山,觀玉女洗頭盆,年老體弱,實在爬不上去;要是有根仙杖,幫助自己走上去該多好!這一年,杜甫四十有七。
皇帝比杜甫心情還要差千倍萬倍,歡喜不過數(shù)月,又被叛軍與“錢糧”所困擾。如今的天下不再是開元、天寶盛世,皇帝也沒有太上皇當時的底氣與瀟灑:修道問長生,無為看錢糧。戰(zhàn)亂數(shù)年,最富裕的河南、河北也無多余的粟米、布帛,江、淮、蜀也不見得多富有。怎么喂飽打仗的將士,成了皇帝的頭等大事。
去年收復東京洛陽,皇帝囊中羞澀,所以允許回紇兵劫掠。回京城長安之后,因為皇宮、宗廟、府庫中的重寶均散落民間,皇帝讓有司去民間尋找。百姓艱難,歡迎二圣回京的激動,早已被生活熄滅;如今,皇帝又來索要財貨,民怨四起,民意沸騰;皇帝無奈,只好作罷。畢竟,長安是皇帝生活之地,百官處理政務之地,吃相不能太難看。
朝廷陷入財政危機,自有財賦公卿挺身而出,想出數(shù)不勝數(shù)的辦法?;实奂次恢酰辞灿粪嵤迩宓冉y(tǒng)計江淮、蜀漢富商、右族家財,十收其二,謂之率貸。諸道也加收商賈稅,用以奉養(yǎng)軍隊;交易額大于一千錢者,均加稅。
北??や浭聟④姷谖彗吹綑C會,在太上皇剛剛抵達成都時,即入蜀拜謁,自請于江淮置租庸使,開始收吳鹽、蜀麻、銅冶等稅,將稅賦變賣為貴重之輕貨,自江陵、襄陽、上津路轉(zhuǎn)運至鳳翔。
如此措施,應付大戰(zhàn)的錢糧還是相差甚遠;有朝臣提出賣官鬻爵,度道士、僧尼,以彌補用度之不足。納錢百緡,賜名經(jīng)出身;商賈助軍者,免稅、賜爵。收復兩京之后,又于關(guān)輔諸州,納錢度道士、僧尼上萬人。
算算賬,用度與收入很難平衡;史思明判,大戰(zhàn)又起,皇帝頭疼不已。第五琦動心思,為皇帝再想辦法,做諸州榷鹽鐵使,將鹽價從以前的斗鹽十錢加價至一百一十錢。
又鑄造“乾元重寶”錢,入市糴貨。“乾元重寶”錢每緡重十斤,朝廷定為以一枚當“開元通寶”錢十枚,被世人俗稱為“乾元十當錢”。開元通寶錢每緡重六斤四兩,兩種錢同時使用,相當于朝廷糴貨時,便宜六倍四。這時候不是天寶年,上皇無為而治,商賈敢于抵制朝廷的律令;有大軍在側(cè),有大義傍身,誰敢說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