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通天二年（六九七）夏四月癸未，以右金吾衛(wèi)大將軍武懿宗為神兵道行軍大總管，與右豹韜衛(wèi)將軍何迦密將兵擊契丹。
夏五月癸卯，以婁師德為清邊道副大總管，右武威衛(wèi)將軍沙吒忠義為前軍總管，將兵二十萬擊契丹。
來俊臣之心，顯貴皆知。起復(fù)沒多久，誅殺數(shù)十內(nèi)外大臣；受牽連的人更多，王勃的幾兄弟都被誅殺，罪名無非叛亂、謀反。不久，又將李紹德關(guān)進牢獄。
來俊臣還想羅告武氏諸王、太平公主，又欲告皇嗣、廬陵王與南北牙同反。諸武及太平公主恐懼，聯(lián)手反擊，將其關(guān)進牢獄，有司判處極刑。圣神皇帝想赦免來俊臣，留奏書三日不出。王及善曰：
“來俊臣兇狡貪暴，國之元惡，不去之，必動搖朝廷?！?p> 圣神皇帝游苑中，吉頊執(zhí)轡，圣神皇帝問宮外事，對曰：
“外人唯怪來俊臣奏不下！”
圣神皇帝曰：
“俊臣有功于國，朕方思之?！?p> 吉頊曰：
“俊臣聚結(jié)不逞，誣構(gòu)良善，臟賄如山，冤魂塞路，國之賊也，何足惜哉！”
圣神皇帝這才下發(fā)奏書。
六月丁卯，李紹德、來俊臣同時棄市。看熱鬧的人太多，大槐樹下盡是年老體弱的老頭，無力圍觀；嘆息中，繼續(xù)交流傳聞。來俊臣的傳言很多，最火的一句是：
“天下人厭惡來俊臣，自今而后，可以背貼席子，安穩(wěn)睡大覺?！?p> 眾老頭有些迷糊，相互問道：
“我們不是天下人？”
誅殺來俊臣成了天下傳聞，比契丹勝、官軍敗傳得更遠。揮汗如雨的田舍夫，停下來擦汗、喝水，反問道：
“來俊臣是誰？李紹德又是誰？擊退契丹人沒有？”
武懿宗軍至趙州，收到消息，契丹將駱務(wù)整，帥數(shù)千騎將至冀州。懿宗害怕，想要向南撤軍?；蛟唬?p> “虜無輜重，以抄掠為資，若按兵拒守，勢必離散，從而擊之，可有大功?！?p> 武懿宗不想聽，退據(jù)相州；由于太過匆忙，丟棄諸多軍資、器仗。契丹人沒遇到強有力的抵抗，大膽屠殺、劫掠趙州。
孫萬榮擊潰王孝杰后，在柳城西北四百里處，依險筑城，留下老弱婦女、所獲器仗資財，讓其妹夫乙冤羽鎮(zhèn)守，自己親領(lǐng)精兵攻幽州。孫萬榮擔(dān)心突厥默啜襲擊新城，派五個使者到黑沙（內(nèi)蒙古武川縣附近），勸說默啜，曰：
“我已破王孝杰百萬之人，漢人破膽，請與可汗乘勝共取幽州?！?p> 默啜從朝廷撈到不少實在的好處，可以任意選擇自己的立場。凡事以利益為先，或坐山觀虎斗，或聯(lián)合契丹攻幽州，關(guān)鍵看有什么好處。契丹已是強弩之末，被官軍圍攻；如果能收服契丹及各族，得到孫萬榮的財富，倒是不錯的選擇。默啜殺死三個使者，收服另外兩個作為鄉(xiāng)導(dǎo)，發(fā)兵攻打契丹新城。圍攻三日后破城，攜資財、人口而去，還讓乙冤羽馳報孫萬榮。
這個時候，孫萬榮正與唐兵對峙，聽到消息，軍心大亂。奚人反叛，與神兵道總管楊玄基前后合擊，俘獲大將何阿小。契丹軍崩潰，孫萬榮帥數(shù)千輕騎東走。前軍總管張九節(jié)派兵防守要道，孫萬榮窮途末路，帶奴婢逃到潞水（北京北運河）東。在林子里休息時，孫萬榮嘆息道：
“今欲歸朝廷，罪已大。歸突厥亦死，歸新羅亦死，將安之乎！”
夏六月甲午，奴婢斬孫萬榮，攜其首級降官兵；契丹余眾、奚人及其它部族，皆降于東突厥。
夏六月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內(nèi)王武懿宗、婁師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撫河北。武懿宗所至殘酷，民有為契丹所脅從復(fù)來歸者，武懿宗皆以為反，生刳取其膽。
秋七月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凱旋而歸。朝堂為如何處置從賊者爭辯，武懿宗以為盡族之，左拾遺王求禮及司刑卿杜景儉的意見占上風(fēng)：從賊者受脅迫，實無叛國之心，理應(yīng)饒恕。
議題到了民間，到了大槐樹下，一部分老頭認為，“從賊者”背叛祖宗，為虎作倀，理應(yīng)嚴懲；一部分覺得，以心換心，都是被逼無奈求生活的可憐人，理應(yīng)寬恕；還有一部分老頑固堅稱，懲首惡以儆效尤，天之道。更多的老頭不明所以，朝堂宰相都爭論不清楚狀況，咱們平頭老百姓知道什么？
大勝而歸，論功行賞，有人歡喜有人憂，如喬知之等被誅殺、貶官的人，不在少數(shù)。監(jiān)察御史孫承景監(jiān)清邊軍，圖畫自己冒堅石陷陣，表明功績。圣神皇帝嘆曰：
“御史乃能如是乎！”
擢為右肅政臺中丞，詔張仁愿即敘其麾下功。
看別人賺軍功得封賞，不眼紅是假。張仁愿憋了一肚子怒氣、怨氣，無處發(fā)泄，時刻要盡全身之力壓制，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不為功名利祿所心動。核查軍功過程中，尤其看不慣孫承景，比自己資歷淺，卻因一場勝仗而升遷。升遷就升遷吧，不知道因為太激動，還是怕別人不相信他的軍功，嘴里不停地噴水，講述其精彩絕倫的沖鋒史。不僅如此，還取出冒堅石陷陣圖，仔細講解，唾沫星子差點噴到張仁愿臉上。
張仁愿怒火中燒，強忍怨氣，淡淡地說道：
“孫公乃真國士，仆之楷模也。請擺沖鋒姿，觀其精彩處。”
沒想到，孫承景真的擺出冒堅石、悍不畏死，為國沖鋒的姿勢。文官里面，像張仁愿那樣堅持練武的很少；可以說，打遍文官無敵手。張仁愿將一腔怒火化為一拳，朝孫承景打去。出乎預(yù)料，只看到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抵擋。打出怒氣，張仁愿清醒過來，隨即哈哈大笑，又收起笑容，怒吼道：
“就你這個樣子，還沖鋒陷陣？再來幾拳?！?p> 孫承景落入張仁愿無意造成的圈套，心里僅剩一根筋，極力證明自己沖鋒陷陣的事實。數(shù)拳下去，孫承景倒地不起，心里明白過來，軍功沒了；酷吏的影子浮現(xiàn)眼前，還是遠離牢獄為好，老老實實交代，如何虛報軍功。張仁愿下筆如有神，彈指一揮間，寫好彈劾書，奏報朝廷。
走出官衙，太陽即將落山；余暉照著雙眼，天氣變的暖洋洋。張仁愿覺得洛陽的秋天如此美好，當初看落霞與鴨子齊飛時，怎么沒注意到？走了幾步，老腰也不疼了，肚子也不疼了。腰疼是很久以前落下的毛病，不能治療；肚子疼是出征回歸后得的病，任憑那個神醫(yī)出手，都治不好。怎么不疼了，張仁愿覺得奇怪。連續(xù)幾天沒犯病，張仁愿終于想明白，原來氣血郁積是這個意思；發(fā)一通大火，病沒了?？磥?，七情六欲對身體有好處，以后要經(jīng)常找人發(fā)火才對。
孫承景貶為崇仁令，圣神皇帝讓張仁愿代為御史中丞、校驗幽州都督。中丞為四品，大都督為二品；雖然張仁愿的官階仍是七品沒變，卻得到了實權(quán)，成為一方大員。做得好，前途無量；做不好，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張仁愿恍如隔世，自己都不明白，老天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回饋自己曾經(jīng)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