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之二,圣神皇帝厭惡薛懷義跋扈,令太平公主帶數(shù)十壯婦防備。有人告懷義圖謀不軌,太平公主乳母張夫人令壯士將其捆綁,然后吊死,以輦車運(yùn)送尸體至白馬寺。其侍者、徒弟,皆流放窮山惡水。
傳聞之三,太平公主聽命出,讓宮人秘密設(shè)伏于要道。而后,召薛懷義入瑤光殿覲見。薛懷義經(jīng)過設(shè)伏之地,宮人暴起,抓其兩手捆綁,懷義做困獸之斗,武攸宜持錘自其后猛擊,腦裂而死,用車將其尸體運(yùn)到白馬寺。
大槐樹下不信傳聞,殺薛懷義,需要費(fèi)那么多力氣?而且還是武家人出手,為什么?唯一的可能,天堂、明堂燒毀,就是官方公布的原因,內(nèi)作徒工不慎點(diǎn)燃。因?yàn)槭麓螅患?,影響武周氣運(yùn),所以選薛懷義背鍋。為什么是薛懷義?薛懷義不貪財,卻為大總管,帥各路大軍征討,壞了別人的生意,成為百官之公敵,連諸武都嫉恨。
老仙更不信傳聞,認(rèn)為武則天主持的釋家儀軌失敗,為了掩蓋丑聞,誅殺薛懷義,并傳出小道消息。老仙明白,秦始皇尋找長生不老藥,為后人所不恥。做這種春秋大夢,始皇帝不是第一人,也絕不是最后一人。有錢有勢之人,貪圖什么?不就是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享受過富貴,看透人生,延年益壽都沒多大意義,唯有長生不老,才是永恒追求。從武曌王的年號就可以看出端倪,延載,證圣;怎么證,給誰證?
傳聞,左史張鼎以為:今既火流王屋,彌顯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稱:彌勒成道時有天魔燒宮,七寶臺須臾散壞。這兩位的言辭,引起朝臣激烈爭論,以為是諂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論。老仙倒是覺得,逄敏之言接近真相。武則天自稱彌勒佛下世,并不僅僅為了革命,尊號“慈氏”即是證明。既然下世,自有成佛一說。燒天堂、明堂,很可能是河內(nèi)老尼、老胡、武什方,甚至還有薛懷義,商定好的儀軌。費(fèi)盡心思,一切皆空,沒什么成佛,也沒什么成圣。證圣成了丑聞,參與者必須死,以保全圣神皇帝的顏面。
從薛懷義的經(jīng)歷看,一個混跡市井,求口飯吃的窮小子,幾年之內(nèi)做到帶兵大總管,怎么都覺得違和。只能說,武則天很可能從諸多來自雍州的窮小子中,遴選出一個聰慧之人,就是薛懷義。大街上隨便找個長相俊美之人,能把白馬寺蓋起來?有能力督造明堂、天堂?能做帶兵的大總管?能從不識字躍遷為得道高僧?每一件都不簡單,值得常人奮斗終生;合在一起,遠(yuǎn)非常人所能夠企及。只能說,薛懷義非常聰明,有靈性。至于流傳千古的不堪傳聞,相信武則天沒必要那么做,方法多的是。
薛懷義被誅前幾年,經(jīng)常呆在白馬寺,不愿進(jìn)皇宮,可以說,已存避世、遠(yuǎn)離朝堂之心。然則,世界之大,卻沒有他的清靜之地。
證圣元年(六九五)春二月甲子,圣神皇帝去慈氏越古尊號。
夏四月,天樞成,高一百五十尺,徑十二尺,八面,各徑五尺。下為鐵山,周百七十尺,以銅為蟠龍麒麟縈繞之;上為騰云承露盤,徑三丈,四龍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羅造模,武三思為文,高麗人高足酉鐫刻百官及四夷酋長名,圣神皇帝自書其榜曰“大周萬國頌德天樞”。
洛陽城更加繁華,尤其北市,有超過南市的勢頭。南市依舊做富貴人家生意,而北市始終以平民百姓為客。孫圪垱的幾家店鋪,生意比任何時候都好,無論香店、佐料店、絲帛店還是瓷器店,生意都很不錯。孫圪垱人多地狹,有這些生意做補(bǔ)貼,可以說,衣食無憂。
近些年來,洛陽人口暴長;最大的變化,滿大街到處都是攤檔,甚至可以讓進(jìn)城的田舍夫留戀忘返。因?yàn)榱看蟆倷n多,東西都很便宜,背一斗糧食進(jìn)城,可以吃個夠,孫小豕家因此大發(fā)其財。
孫小豕去世,這一房更加紅火;二代掌權(quán),心態(tài)更開放。兒、孫輩齊上手,帶著一幫孫圪垱人,開了幾家湯鋪。石城酒樓火爆,廚房生意好,又找到一座釋家寺廟開齋菜店。
和上也要賺錢,否則怎么救濟(jì)窮人?雙方一拍即合,孫家給租金、提成,掛寺廟牌,給香客供吃食。天下禁屠,整個洛陽城都是素食;和上廟的齋菜又不同,有更多的禁忌和說法。蒙上一層神秘,價格大不同。同樣,沒有了最出名的羊湯,豆腐湯成為新標(biāo)志,而以肉食為主的西域菜,暫時沒落。
天冊萬歲元年(六九五)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于南郊,加號天冊金輪大圣皇帝,赦天下,改元。
萬歲登封元年臘月甲戌(六九五年十二月),太后發(fā)神都。甲申,封神岳,赦天下,改元萬歲登封,天下百姓無出今年租稅。丁亥,禪于少室。
一位名甘子布的官員,少年時即博學(xué)多才,年十七為左衛(wèi)長史,終其一生,只得七品,無緣五品官。圣神皇帝封神岳,甘子布病重,強(qiáng)行坐驢車到中岳嵩山之下,天恩加兩階,終為五品。回到家中,親鄰前來祝賀,病重不能起,不能穿衣冠,遂以緋袍蓋其身,帖然而終。
甘子布求官,至死不渝,為世人嗤笑。大槐樹下也當(dāng)作笑料消磨時光,卻有些不理解,有些官圖錢,有些官圖名,甘子布圖官階,有何不可,有何不同?
天堂、明堂之火,徹底燒掉武攸緒心中的遲疑。武攸緒不明白,為什么殺薛懷義,卻以為,薛師求仁得仁,以一場驚天大火,為自己送行,留名于世,這輩子沒白活。
扈從圣神皇帝封中岳,武攸緒再次觀賞冬日的嵩山,倍感親切;心中強(qiáng)烈渴望,在這深山老林里,找塊莊稼地,了此一生?;芈尻柡?,即上書圣神皇帝,請求棄官,隱居嵩山。其后,再三堅(jiān)辭,圣神皇帝無奈之下,準(zhǔn)許離開。
武攸緒得自在,放棄一切身外之物,即便是圣神皇帝所賜,也毫無留戀。帶幾件換洗布衣,孤身一人,騎驢再上嵩山。春天的嵩山又是一番景象,溪水潺潺,青草遍野;日輪月轉(zhuǎn),鳥鳴松濤。不是人間仙境,卻遠(yuǎn)離紅塵煎熬。
武攸緒走進(jìn)一座小山坳,有林,有石,有溪水,有山坡青草地,有開墾的熟地;最重要,少有人煙?;ㄐ┰S銀子,找牙子買下山坳,又從附近山村,買來幾家奴婢。武攸緒帶眾人齊動手,伐木建屋,扎籬笆,修整道路、田地。
秋收后,歸于平靜。武攸緒每天的生活極其簡單,讀書、種地,看日出日落,觀陰晴圓缺。人生如此,夫復(fù)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