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二年(六八六),冬,無雪。
垂拱三年,二月己亥,以旱避正殿,減膳。
三月癸丑,以旱慮囚,命京官九品以上言事。
七月,冀州雌雞化為雄。
七月乙亥,京師地震,雨金于廣州。
八月戊戌,神都地震。
九月巳卯,虢州人楊初成自稱郎將,募州人迎廬陵王于房州,不果,見殺。
是歲,天下大饑,山東、關(guān)內(nèi)尤甚。
垂拱四年春二月,毀乾元殿,就其地造明堂。詔司屬卿王及善、司府卿歐陽通、冬官侍郎狄仁杰巡撫賑給。
七月戊午,京師地震。
這一年多將近兩年的時(shí)間里,大槐樹下在驚恐與驚異中渡過。驚異的是,朝廷籍沒、流放、誅殺的人實(shí)在太多,不可想象。太宗時(shí)期,天下太平無事,一年僅勾決幾個(gè)人,現(xiàn)在怎么到了這種地步?自薛懷義警告不要胡言亂語,眾老頭收斂很多,不再提及敏感話題。徐敬業(yè)反,以索元禮、周興為首的酷吏,一直追查,波及到的人越來越多。抓捕的都是世家大族、官吏,卻也影響到北市、南市,大商賈人人自危,唯恐被牽連。舉兵于揚(yáng)州,大江兩岸商賈云集之地,說與洛陽商賈無關(guān)聯(lián),誰會相信?
驚恐的是大旱。一年多的大旱演變成去冬今春的饑荒,嚇壞了所有人,期間又出現(xiàn)讓人更加恐懼的地震,而且是一震再震,末世即將來臨?老頭們在問,釋家信徒也在問。年初,除了薛懷義開工造明堂,很多釋廟同樣開工修建,南、北市商賈以及洛州信徒、居士,紛紛捐獻(xiàn),周圍的乞丐、流民為之一空,不是去干活,就是皈依我佛。據(jù)說,整個(gè)中國都在建廟。老頭們以前很反感釋教,現(xiàn)在改變了一些看法,能周濟(jì)窮苦人的地方,總不會太差。
盡管如此,還是恐懼,碩果僅存的幾個(gè)穿越隋唐的老糊涂,不斷提及隋末天下大亂。市井謠言很多,真假難辨。關(guān)于酷吏的傳言,大多來自官方,相對真實(shí)。據(jù)說,反叛案還沒審?fù)辏瓿跤珠_始核查賑給貪腐案、操縱糧價(jià)案。更多的官吏、商賈籍沒、抄家、流放、誅殺。種種舉措都沒有多少威懾力,災(zāi)荒的后續(xù)影響無限放大,李唐家王爺舉兵起事,反叛朝廷。
八月丙午,博州刺史瑯邪郡王李沖以討亂為名,舉兵起事。庚戌,李沖父豫州刺史、越王李貞又舉兵于豫州,與李沖相應(yīng)。老糊涂憂心忡忡,又提起隋末舊事:
“你們不知道啊,高麗之戰(zhàn)損兵折將,加上連年的旱、澇、瘟疫,天下大饑,瓦崗寨英雄奮起反抗,各路英豪紛紛舉兵,可以說,大隋朝一夜崩塌,百萬人的洛陽城,剩下不到五萬人。其中的凄慘,你們肯定想象不出?!?p> 李姓王爺沒有得到天佑,也沒有群雄隨之并起,朝廷大軍迅速平亂。有人造反,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勾連,更多底層人加入酷吏的行列,李唐家王爺被全面清除,不是殺頭就是流放,或者死于流放的路上,能茍延殘喘的不多。反叛案牽連到更多的朝堂大臣,宰相都?xì)⒘撕脦讉€(gè)。殺的人太多,老糊涂根本來不及記,也就沒心思去刨根問底。值得欣慰的是,不再有末世降臨的恐懼。相傳,酷吏兇殘,大槐樹下又擔(dān)心,會不會牽連到北市?
風(fēng)雨飄搖之際,索元禮、周興之流,權(quán)力無限放大,上至宰相、皇家人,下至黎民百姓,無人不可審、無人不可殺,而且效率極高,只要懷疑,酷刑逼供,一夜之間,案子審結(jié)。很顯然,這樣的案子,很不適合張仁愿之類的官去辦理。
叛逆案余震不斷,銅匭中的舉報(bào)、貪腐案又重新開始。一個(gè)酷吏沒人理,成群酷吏天下懼,大槐樹下為之震顫,不敢放肆。大街上種地的、賣苦力的卻不一樣,除了不說叛逆話,什么都敢講,什么都敢罵。每次殺人的時(shí)候,總有無數(shù)路人前去圍觀,吐口水、辱罵,喊那些自己都不明白的號子,給劊子手搖旗吶喊。人頭太多,以至于習(xí)以為常,除了講“善有善報(bào),惡有惡報(bào),不是不報(bào),時(shí)候未到”之外,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少。有讀書人稱之為烏合之眾,真的是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釋家高僧看到了無邊戾氣,希望用佛法化解;得道之士看到無邊殺劫,避世修煉。
麟臺正字陳子昂上疏,以為:
“臣竊觀當(dāng)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揚(yáng)州構(gòu)逆,殆有五旬,而海內(nèi)晏然,纖塵不動,陛下不務(wù)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竊有大惑?!?p> 百姓確實(shí)向往安穩(wěn)的生活,可是,內(nèi)心的憤懣、失望,對未來的絕望,又怎么辦呢?大槐樹下有點(diǎn)明白,武太后欲以貪官、叛亂者的人頭,消弭百姓的怨恨。有沒有用,不知道;知道的是,殺掉的官,難見清廉。
李懷璧、劉德兩位社老被抓。大槐樹下從震顫到震驚,第一時(shí)間想到救人,委托專業(yè)牙子出面,找薛懷義求救。薛懷義仗義,不收牙子的金子:
“沒有北市父老的關(guān)照,我小寶早就餓死,不會再有今天。我要先了解案情,才能給你們答復(fù)。放心,只要不是亂臣賊子,我保證不死人、不株連。你們等消息吧,不要花錢四處求人,都是騙子,沒用!”
薛懷義打聽到,案子由周興主辦,特意請來喝酒、吃飯。薛懷義是武太后面前的大紅人,除了宰相,誰敢不給面子?周興第一時(shí)間帶重禮上門。幾杯酒下肚,談起萬年縣不堪回首的往事,薛懷義好奇地問道:
“周君,你清楚雍州饑荒的凄慘嗎?”
周興猛地灌下一大杯酒,嘆口氣,說道:
“薛師,別提了,后來才知道,餓死不少鄉(xiāng)鄰、家人。當(dāng)年高宗召見,以為能夠官升幾級,好有機(jī)會照料鄉(xiāng)里。誰知道,那些朝堂俊才狗眼看人低,以為我沒出身,讀書少,硬是斷了我的前程。太后圣明,才有今天。你呢?想必也不容易?!?p> 薛懷義舉杯、碰杯,干完后說道:
“饑荒之初,餓了幾天肚子,實(shí)在找不到吃的,我就離開萬年縣,向東走,一路乞討,來到北市。北市商賈都是好人啊,好多像我一樣的乞丐都活了下來。做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周君,你說是不是?”
周興舉杯,喝完后說道:
“薛師說的在理。這次接手一個(gè)貪腐案,牽連到北市商賈。按上面的意思,雞還是要?dú)?,不然,怎么震懾猴子?放心,北市窮,沒多少油水,株連于朝廷無利。大兄我能做到的就是不誅殺、不株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