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賈又坐著破馬車來到通遠市。大槐樹下一片驚詫:
“你這老貨怎么還沒死,真的成老不死了?!?p> “你們一群老不死都舍不得死,我怎么會死?”
這些年,剩余的老頭與老賈一樣,不比凌煙閣功臣年歲小,身體很好,放在這個時代都是高壽,去世要稱喜事。老賈得意洋洋,說道:
“我終于回轉(zhuǎn)洛陽,這次來做大官。”
眾人又是嘲笑。此后,隔三差五,老賈都會到大槐樹聊天,話還是不多,偶爾才說幾句。不知道為什么,最近話題有點偏,大槐樹下對豐都市大商賈、洛陽富貴人家義憤填膺,紛紛聲討,討論最多的是富人如何偷稅。商賈門道很多,老頭有些氣憤,你一言我一語,爭辯偷稅的門道,還怒罵為富不仁,那么富有還要偷朝廷的錢。
老人們雖不種地,對于逃戶、假奴婢,以及大家族侵占朝廷土地的手法很清楚,憤怒之下,也一一爭論。老仙聽的冒汗,在老人的嘴里,石頭之流也成為富不仁的惡霸,想盡法子占地。確實,孫圪垱只有七、八個在籍丁口,實際二十個都不止。實在聽不下去,老仙想辦法打斷話題。大槐樹下依舊執(zhí)迷不悟,罵回豐都市大商賈,這是真正的仇人,不是一個級別的競爭對手。通遠市最恨這些大商賈,把持大宗生意,讓外人無從下手;當然,是通遠市商賈無從下手。
老賈笑瞇瞇地問道:
“你們不會也用這些法子偷稅、占地?”
老頭們不樂意,吵鬧著說道:
“老賈你說啥?你是不知道,縣令、市監(jiān)見了大商賈,不管不問,反倒是盯著我們?nèi)缤蝗嘿\。我也想偷稅,可惜沒辦法,躲不過縣衙的眼睛,也不知道他們?nèi)绾嗡阗~,總能找出漏洞,沒事都找岔,更別說偷稅?!?p> 自己家族占地的事到底沒敢講,老頭們不傻,說別人可以,從來不會承認自己違規(guī)。話題轉(zhuǎn)到通遠市的房事,老頭們受了委屈,你一言我一語,給老賈倒苦水。老賈前去河北的時候,房事才開始,延續(xù)了幾年還沒結(jié)果。聽明白過程以后,老賈評價道:
“通遠市是塊好地方,環(huán)境優(yōu)美,是一等一的居住區(qū)。你們在這里做生意確實不妥,成了別人的眼中釘?!?p> 老頭們也覺得不妥,怎么辦呢?老賈給出中肯建議:
“還是想辦法換地方吧,你們應(yīng)該主動,要是等官府出面,吃虧的一定是你們?!?p> 這是局外人清醒的看法,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壓碎了通遠市內(nèi)心的底線。說法傳到商會,社老劉德、嚴知應(yīng)、宗應(yīng)喊上王柔中商量,這是高看柔中一眼。四人以前就非正式談?wù)撨^,有過搬遷的提法,但沒有深究。這次舊事重提,仔細分析,結(jié)論是主動搬遷,而且要趕快動手;如果官府或者貴人動手,新店鋪一定跟商會沒什么關(guān)系。四人找市監(jiān)、縣令商量,結(jié)論一樣,主動比被動好。
搬到哪里呢?縣令取出輿圖查看,很明顯,一定要搬到房價便宜的地方,也不能太過偏僻。選來選去,臨德坊最合適,緊鄰瀍水貨運方便,位置相對偏僻。
幾位社老與市監(jiān)、縣令做文案的同時,秘密通知商會商賈,提前到臨德坊買房。大家認定,只有這里合適,只要搬遷,肯定是這里。一切都暗中進行,市監(jiān)、縣令有沒有其它動作并不重要,即便有也不會太多。社老、縣令心大,臨德坊沒有碼頭,瀍水卸貨可以,但停不了太多貨船。問題來了,在哪里停泊?
還是市監(jiān)與縣令有大局觀,認為立德坊以南,挖去承福坊一角,造人工水潭。這里是漕渠與東城外泄城渠的匯合點,給含嘉倉送糧的船也可以停泊。做好文案,縣令上交洛州刺史。洛陽的地位非同一般,是風水寶地,縣令并沒有動土的權(quán)力。按照市監(jiān)的說法,刺史也沒有權(quán)力,恐怕要宰相,甚至皇帝,來確定最后的方案。做完一切,通遠市松口氣,能做的做了,剩下的聽天由命。
風聲傳出,大部分商賈已經(jīng)在臨德坊買好商鋪與住宅。也有沒購買的商賈,原因無非是缺錢,或者缺少動力,所以猶豫。并不是每家店鋪都經(jīng)營的很好,總有一些因為種種原因,業(yè)績并不那么理想。有些商賈想趁此機會結(jié)業(yè),有些想先租商鋪看情況。
時間到了四月份,洛陽依舊風調(diào)雨水,石頭與村民高興的不得了;連年豐收,是個種地的都高興。七娘看出不妥,給大家講,洛陽糧價一直降,今年恐怕要大降。孫圪垱的中、下田都能大豐收,何況其它田地?石頭、孬蛋、小豕、柔中坐在一起商量,小豕感覺最明顯,因為糧價降,湯鋪的費用就會降,而客人就會嫌價高。既然如此,怎么辦呢?農(nóng)戶最是無奈,好不容易盼到大豐收,糧價卻大跌。結(jié)論是,趕快趁著夏收前糧價高的時候賣陳糧。
孫家挖了很多窯洞存糧,夠全村吃四年。石頭還是害怕天氣無常,只賣了兩年的存糧,沒敢多賣。存糧不多,心里發(fā)慌,孫家人天天盯著天氣。五月,京都大雨,洪水沖進京城玄武門,淹死三千多人。石頭、麥子全身哆嗦,埋怨賣糧太多。洛陽還是大豐收,糧價果然大跌,粟一斗三個銅錢,石頭、麥子終于不再嘮叨。
收糧時節(jié),糧價總是很便宜,過了這個時段,糧價稍有回升,但不多。孫家人還是說服了石頭,保持兩年存糧,多余的賣掉。六月,恒州大水,滹沱水溢,五千三百家遭災(zāi),石頭、麥子跳著腳罵人。大槐樹下,老頭問老賈:
“老賈,聽說瀛洲刺史是你們賈家人?”
老賈很不自在,回答道:
“確實姓賈?!?p> 又問:
“聽說這個假冒的刺史花幾年時間建堤堰,這次滹沱水發(fā)大水,堤堰肯定被沖垮,白修了吧?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為了政績,總是做勞民傷財?shù)拿孀踊??!?p> 老賈不樂意了:
“你們凈瞎說,我那個同姓刺史是好人,不是你們說的那樣,那個堤堰在滱水注入滹沱水的地方,不是發(fā)大水的地方。”
老頭們半信半疑,又有人懷疑:
“是不是因為修了堤堰,所以大水換地方溢?”
老賈臉色如常,笑呵呵地說道:
“誰知道呢?我那個同姓刺史活該被罵。哎!依我看,再過幾千年,滹沱水照樣溢,命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