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設(shè)水果祭月，浩煙留心察看劉氏，她也不同旁人搭話，只默默擺放水果、焚香。
???????月色分外皎潔，將院落照得清清楚楚，拜月之后，浩煙說：“這是咱們在這里度過的第二個中秋節(jié)了。”
???????“是呀?！逼渌烁胶鸵痪洹?p> ????????“你們家鄉(xiāng)可有親人？”
?????????無人應(yīng)聲。
?????????浩煙說：“難道你們也一樣，無牽無掛了么？”
?????“先帝在世未曾見過一面，卻落個虛名，三十多歲的人回家能嫁誰呢？況且父母也不只我一個女兒，不會對我用心，我也沒甚積蓄，回去日子未必好過?！逼渲幸粋€說。
???????“有的嬪妃回去尚有家廟可呆，我們家本來寒薄，回去沒個角落可待，還不如在這里終老，至少衣食無憂?！?p> ????????“哪里衣食無憂了？若不是淑妃解囊相助，我們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皇后在世還寬厚，換個德妃主宰后宮，我們米糧供應(yīng)都減一半?！?p> ????????“咱們名分低微，又無兒女，怪不得別人刻薄咱們了，好歹咱們種的果樹明年可結(jié)果，賣上幾個價錢度冬沒問題。”
?????????“呵呵……在宮里呆了十多年，啥不會，只會等吃等喝等死，下山能做什么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談?wù)撝茻熐辶饲迳ぷ?，說道：“所謂修行原非你們的本意，況且歲月無情，趁著你們還未老，聽從你們的心，愿留愿去隨意。我這里有些積蓄，若要下山我可支持些本錢與你們做些買賣或者置辦田地也可。”說完轉(zhuǎn)身離開，回自己禪院去了。
???????長夜清冷，她令道童練字，自己一旁陪著，將歷來軍事家所點注的《孫子兵法》拿來抄寫，寫著，忽見窗外明月如霜，身心忽然抽離。世事遠去，世間親人也都遠去，虛空如斯。那一年，淏兒還在，情愛也在，師父也在，原以為缺憾多多的那段歲月回首來看，竟也是她最幸福的過往了。
??????“師父在想什么呢？”
??????“偶爾想一想以前的生活?！?p> ??????“聽她們說，師父以前有過孩子。”
??????“嗯?！?p> ??????“師父不要難過，我每天陪著你?！?p> ????????浩煙笑笑，摸摸道童的頭，細看他的字：“今天字寫得不錯，就這樣認真過好每一天，以后回憶里就沒有多少遺憾，懂嗎？休息去吧。明天早起還要練功?！?p> ????????
????????等了幾天，先后有兩個先帝的女人來浩煙處請辭，——浩煙預(yù)先寫了書信令侍衛(wèi)入宮交與王總管，將她打發(fā)道觀中宮里舊人一事知會一聲，此須小事，王總管自然應(yīng)允，——浩煙便分些珠寶給她們，派人送她們下山去。只不見劉氏來辭行。浩煙納悶著。
????????又一日，晚間起風，寒意侵膚，浩煙早打發(fā)勿念回房讀書去，攤開紙，提筆抄寫《世說新語》，不覺間夜深，忽然冷風撲滅燭火，房間里黑森森地。浩煙摸索火折子，暼見窗外一抹亮光，她住手，低聲問：“誰？”
????????“是我……”
??????????聽聲音是劉氏。
?????????“哦，你稍等?！焙茻焺偤妹阶肋叺幕鹫圩樱蝿酉?，點亮蠟燭；開門請劉氏進來。
??????“崔娘子好雅興，天冷了還要練字?！眲⑹细┦子U一眼桌上的紙，回身解下自己的披風，浩煙這才瞧見她胳膊上還挽著個包裹。
??????“夜長睡不著，寫幾個字消磨時間。你做何消遣呢？”
??????“我又不認得幾個字，自十三歲進宮只學會女工，這幾夜做了雙鞋送你?！眲⑹险f著打開包裹取出一雙漂亮的棉鞋來。
?????“你……這是來辭行？”
????????劉氏點頭承認。
??????“可有去處？”
??????“當年我哥哥娶妻無錢，父母把我送進宮里服役，此后再無聯(lián)絡(luò)。有時想回去看看他們，有時記恨他們太無情不想回去?！?p> ??????“我這里有些首飾，你拿去，若不想回到故鄉(xiāng)，就到山下找個熱鬧的鎮(zhèn)子，買所帶門面的房子，做些買賣也可度日?！?p> ????????浩煙去自己起居的禪房，從僅存的一匣子珠寶里取出一半，用紗巾包裹好出來，交給劉氏。
????????劉氏默然須臾，跪地接過珠寶，百感交集：“崔娘子……如此大恩今生何以為報？……以你的德才，堪當大任，你必不會長久委屈在此?！?p> ????????浩煙忙扶起劉氏讓坐下說話，一邊說：“你不用記在心里，錢財身外之物，能夠助人也就用得其所，這也是增加我的修為。只是回去后，打點好錢財，它可保你下半生安穩(wěn)度日?！?p> ???????“是，我都記下了。我離開這里，恐怕我們以后再無相見的日子，你若過得好，我就在家里也安心了……”
??????“眼看冬日來臨，山上很是清寒，既然你們能離開還是下山各尋幸福去吧。”
???????“崔娘子沒想過再回宮里么？上次皇上親自來，我見你態(tài)度淡淡的，我不知道你們曾經(jīng)有過什么沖突，既然皇上屈駕來看你，表明他有悔意他在乎你；假如再次見到他，崔娘子會怎樣？”
???????“不會怎樣。這里的日子叫我身心俱安，為何改變？‘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正合我意?！?p> ????????劉氏似懂非懂：“崔娘子到底是經(jīng)歷過榮辱的人，比我們更有智慧?！鳖D一頓，自言自語道，“如果一個女人遇到珍惜她的男人，也是一種幸福吧，如果遇到，這一生也沒白活?！?p> ??????“如果他讓你喜歡自己，就是遇到對的人了，我預(yù)祝你幸福?！?p> ????????劉氏苦笑笑：“服侍過先帝的人，哪敢奢求幸福，能找到踏實的人一起度日也是我福分了?！?p> ????????“去吧，記住無論如何，守住自己的心，因為一切都是瞬間的熱鬧，守住自己的財物，它不會背叛你?！?p> ????????劉氏訝異浩煙的冷澈，而浩煙已點燃燈籠：“早些去睡吧，明天讓姚侍衛(wèi)送你下山，他熟悉山下的情形，你有事可同他商量，辦妥事他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