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云聞到松脂燃燒的香味，緩緩地睜開眼睛，感覺花了一年的時間。
昏暗的房頂?shù)褂持鴰讉€拉長的影子，高低不一，參差不齊，仿佛幾株隨風起舞的老樹。
他轉(zhuǎn)動脖子，尋找影子的主人，卻疲憊不堪，喘息如牛。
“小師弟醒了，大師兄！”
夜闌姝清脆悅耳的聲音傳進滕云的耳中，他竟覺得格外親切?！疤昧?，我還活著?！?p> “扶我起來。”
“嗯？大師兄？他為什么聽上去異常疲倦？好像……好像也被人放血似的?！彪坪鷣y想著，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小師弟，感覺何如？你好好躺著休息，不用起來?！贝箫氖址旁陔频募绨蛏希疽馑灰獎?。“你心甘情愿喂他們喝血，我甚為感動，師父也很感動，特意囑托我務(wù)必治愈你?！?p> “大……師兄，我……”才說了幾個字，滕云又大喘氣來，額頭上冷汗涔涔。
“莫要說話，我們……”大嵇頓了頓，吸入幾口空氣?！拔覀兌愕男囊狻！?p> 滕云認為大嵇和他好像五十步和一百步，愈發(fā)好奇大師兄做了什么。
“自打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相信你與眾不同。事實證明，我沒有看錯你，你是值得托付之……之人?！?p> 大嵇又頓了頓，但滕云未聽到粗重的喘息聲。
“我愈發(fā)堅信你應(yīng)當下山游歷，這是不可違逆的天命。所以，你好好修養(yǎng)一晚上，明天一早我親自送你出大青山?！?p> “大師兄，小師弟傷得這么重，怎么可以讓他明天便下山呢？等他徹底痊愈，讓他下山也不遲吶?！?p> 夜闌姝雙手抓住大嵇的肩頭，急切地勸說他。
“師姐言之有理，以小師弟目前的狀態(tài)，委實不宜下山?！绷θ诟胶停讱獠蝗缫龟@姝。
“誠如師姐所言，小師弟確實傷得很重。若非大師兄自損三百年功力，輔以自身精血，憑我們?nèi)耍粝胫棺⌒煹軅?，非得丟半條命不可。饒是大師兄神武蓋世，但小師弟絕無可能一夜之間便復(fù)原如初。望大師兄從長計議，不要將心血付諸流水?！?p> 相較于夜闌姝和力融，山謖不善言辭，最是懼怕大嵇。這會兒，為了滕云，他竟說了這么多，隱隱有頂撞大師兄之意。
可惜，滕云并不了解他們的脾性和關(guān)系。所以，他沒有被山謖感動到，卻被大嵇感動到。
“小師弟以為如何？”
滕云勉強轉(zhuǎn)過脖子，發(fā)現(xiàn)大嵇白得嚇人，近乎透明，五官好像雕琢在一塊平滑的玉璧之上?！拔摇搿?p> “難怪靈君同你結(jié)下不解之緣，你卻非尋常之人，不僅有一顆太陽般燦爛溫暖的心靈，還具備堅強不屈的意志。師父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既為君子，即便粉身碎骨，亦不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明日辰時一刻，我來接你，將我們準備的禮物送與你，然后護送你下山。你不需起來送我了，好生休養(yǎng)吧。我稍后讓山謖將你的晚飯送來?！?p> 大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閉眼呼吸，步履踉蹌地走出石窯。
“小師弟，你好生休養(yǎng)，明日我們前來為你送行?！?p> 夜闌姝的美眸蕩起絲絲漣漪，語調(diào)輕柔，宛如一個貼心的大姐姐。她擠出一抹微笑，轉(zhuǎn)身追趕大嵇，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頭。
“大師兄總是這般冷漠無情，一意孤行，小師弟晚幾天下山又如何？反正我們已被……”
“四師弟！”力融的聲音很低，卻如黃鐘大呂，驚醒山謖。“大師兄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而且他并非冷漠無情，否則他又怎會花費三百年功力和自身精血救治小師弟？我們走吧，別影響小師弟休養(yǎng)?！?p> 山謖沉默片刻，輕輕地嘆了口氣?！叭龓熜?，我一時心急，說出那樣的話，有愧大師兄的教養(yǎng)之恩。平時，我對你心存不服，以為實力即便不在你之上，亦可與你平起平坐?，F(xiàn)在看來，我錯了?！?p> 他轉(zhuǎn)頭看向滕云。“小師弟，我為你做了錯誤的表率，慚愧之至，你千萬不要向我學習。你休息吧，我晚些時候給你送晚飯?！?p>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說道：“我因一己貪欲害得你差點丟掉性命，這份恩情，我山謖銘記在心！”他沖滕云彎下腰，上半身與地面平行。
滕云想說“人生難得一只雞”，嗓子和嘴巴卻不聽使喚，只是眨了眨眼睛，算是回應(yīng)四師兄的大禮。
昏暗的“窯洞”中剩下滕云一個人，他卻不覺得孤獨。
此刻，他全身沒有一絲力氣，腦袋也昏沉沉的，思維好像陷入又濕又黏的沼澤中，但他卻體味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歸屬感。
做為一個勉強夠到“成功”門檻的程序猿，他曾做為絕對核心完成許多項目。但歡慶之余，他總是能體會到淡淡的失落和空虛。
與女朋友黃小雅在一起，他感覺很累。隔三差五，她或者提壓得他喘不上氣來的彩禮，或者說她的閨蜜結(jié)婚的時候如何排場，或者說換更貴的包包，買更貴的化妝品。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頭老黃?！粶世嚥荒芾绲氐哪欠N老黃牛，只能默默無聞地付出，得不到承認和認可。
但他自認為與黃小雅有了“夫妻之實”，就要對她負責到底。結(jié)果，一味的付出和遷就換來的卻是出墻和背叛。
不知不覺間，兩滴晶瑩的淚珠掛在他的眼角，好像兩顆透明的白水晶。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昏昏沉沉中，他睡著了，意識陷入深沉的混沌中。
不大會兒工夫，他的身體升騰起暗金色的光輝，仿佛濃濃的霧氣，將他的身體包裹起來，好像活過來似的，緩緩蠕動，既散發(fā)著神圣，又透著詭譎。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石室外面響起腳步聲。
山謖來給滕云送晚飯來了。
“小師弟，你醒了嗎？”他輕輕地問了一句，側(cè)耳傾聽。“還在睡？”
他輕輕地推開門的剎那，那些光輝像倏的一下沒入滕云的體內(nèi)，好像從未出現(xiàn)似的。
“嗯？”放下托盤，山謖走到床邊，不禁發(fā)出疑惑的嘆息。“小師弟……他似乎又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越來越不像以前的‘第五任’了。這樣的話，是不是該叫他‘第六任’？”
他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肮芩兀敲创蠓降胤叛o我們喝，前面幾任小師弟可沒展現(xiàn)出這等深厚的情義?！?p> “靈君，大師兄和老頭子的眼光確實比我們幾人毒辣和深遠，我不應(yīng)該質(zhì)疑大師兄的?！彼哉Z，手指觸碰到滕云的肩膀。“不管師姐和三師兄如何，你對我的這份情，我是一定要還的。”
“小師弟，醒醒，嘗嘗師兄特意為你準備的紅燒驢鞭，清蒸鹿茸，拔絲山藥和虎骨酒，絕對能讓你像大青山似的的屹立不倒！”
滕云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