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通,點子
暮色四合,天邊云卷云舒,霞光綿延。
王媒婆的身影被拉得老長,落在前院大片空地竟有幾分落寞。
再對比一旁雀躍得意的翠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狼狽。
吳氏看得有些愣神,等翠花二人的身影出了大門,拐彎消失不見,才放下門簾轉身進了內(nèi)室。
見吳氏進來,楊彩芽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沖著仍面帶怒容的吳氏抿嘴微笑。
吳氏心中涌起濃濃的自責,看著那張蒼白的笑臉眼角酸澀,忙上前扶著楊彩芽到廳堂內(nèi)坐下。
“小姐且等會兒,我去燒飯。等翠花回來正好吃上。”吳氏斂了怒容,溫言對楊彩芽說道,抬手理了理楊彩芽發(fā)黃希拉的細弱頭發(fā),似乎欲言又止,最終不過強扯了個笑臉起身去了廚房。
吳氏為人厚道,謹守本分。
在楊七娘的記憶里是從來沒和人紅過臉的。
剛才氣急了,對著王媒婆仍是連句重話都沒有。
自己和翠花不過是沒留頭的十歲孩子,往后家里的事還要吳氏出面打理。
吳氏若是性格太綿軟,還真是個問題。
楊彩芽正歪著頭沉思,想著怎么“開導”吳氏才好,就聽噔噔噔一陣腳步響,抬眼一看是吳氏又跑了回來,不禁歪頭看向外頭升起炊煙的廚房。
“燒著水熬粥,一會兒功夫就好?!眳鞘厦忉尩溃綏畈恃颗赃叴炅舜晔郑劾镩W過一絲憤恨,“王婆子這事小姐真打算十兩銀子就了解了?我越想越氣,王婆子這是把小姐,把楊家看扁了。要是今天這么輕易放過她,接了這銀子,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這件事又沒其他人知道,翻起舊賬來只怕我們不能如今天這般站得住理,能這樣硬氣了?!?p> 楊彩芽聞言眼睛一亮,看來她的擔心是多余的——至少吳氏在大事上拎得清,不是那種不分輕重萬事以和為貴的包子性格。
楊彩芽略一思忖,執(zhí)筆寫下三個字,她要考考吳氏,如果吳氏能見微知著,那么她們的起步就不會太艱難。
“錢,勢,商。”
吳氏沒讀過書,但跟在四姨娘身邊多年,又因為楊七娘只能以筆代口,日常簡單的字卻是認得不少。
楊彩芽見吳氏垂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不由提了起來。
不說原先跟著四姨娘就見慣了人情冷暖,就是跟著四姨娘在楊府的那幾年,吳氏也沒少見識高門大戶里的逢高踩低,再想到王媒婆欺瞞她們的這件事,靜下心來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楊彩芽這幾個字的意思。
“家里十年清冷,姨娘才去了兩年,就有人敢沖著家里沒有主事的人欺上門來,說到底,就是吃定我們沒錢沒勢,腰板挺不直罷了!”
“王婆子理虧心虛,怕我們把這件事捅出去,話里話外卻仍不忘摘清自己,見我們態(tài)度少有的強硬,首先想到的是用銀子打發(fā)人,卻是連一句誠心認錯道歉的話都沒有!”
“此時就算真把事情鬧大了,王婆子畢竟是官里村的人,時間一長風頭過去,人家照樣過日子。而我們……能得的不過是一時憐憫,沒有任何實質的好處。以后要和官里村打交道,要是那王婆子再在暗地里使壞,我們只怕只有吃虧的分?!?p> 吳氏低聲喃喃道,是說給楊彩芽聽的,其實也是在說服自己。
如果真的打官司,不說討不討得回公道,消息要是傳到京城楊府里去,還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風波!
吳氏想到這里,話音一頓,隔了好一會兒痛定思痛,道,“士農(nóng)工商,家里再清苦姨娘也從不許我們經(jīng)商,更不讓小姐沾染庶務。只是今天這事,小姐的話,我都想明白了。沒有錢走到哪里腰桿都挺不直,今天是小姐命大,翠花托了小姐的福,以后要是萬一……楊府指望不上,小姐若是要打理庶務,我和翠花從今往后只有盡心盡力的份。姨娘在天有靈,看著小姐日子過得好了,也不會怪罪。就是怪罪,等以后我去地下見了姨娘,我自會向姨娘磕頭賠罪!”
楊彩芽暗暗松了口氣,雖然不認同吳氏的觀念,但她能想通要開始自力更生已經(jīng)十分難得。
遂笑著拍了拍吳氏交握的雙手,肯定的點了點頭。
“娘!粥怕是煮好了?!鼻霸簜鱽泶浠ǖ穆曇?,吳氏忙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兩人便端了晚飯進來。
三碗清可見底的白粥,滿滿一碟子的咸蘿卜干,還有三個雜糧饅頭。
“雜糧饅頭是王婆子塞給我的,還有這三個雞蛋?!贝浠y掩喜色,獻寶似的將用衣服兜著的雞蛋亮給楊彩芽看,“明天早上煮了給小姐吃,正好補身子?!?p> 說著小心將雞蛋放到桌上,又從袖子里掏出十粒一兩的碎銀,“那王婆子回到家只讓我在門口等著,急匆匆拿了銀子就想打發(fā)我走,我說我要去找柳嬸子說話,她拉著不讓我走,又回屋拿了雞蛋和饅頭塞給我,我得了小姐的吩咐不過是嚇嚇她罷了,所以拿了東西就回來了。”
看著翠花邀功似的舉止,楊彩芽不禁心中一軟,抬手摸了摸翠花的頭,看到自己干瘦嬌小的手,才想起自己如今不過是和翠花一般大的小孩罷了,不禁自嘲失笑。
翠花倒也沒覺得異樣,笑嘻嘻招呼吳氏一道坐下用飯。
看著翠花咬著饅頭,晶亮的眼睛像黏在桌上碎銀上似的,楊彩芽又好笑又心酸,哪里還在乎飯菜的寡淡粗陋,三兩口喝了清粥,嚼著淡得幾乎沒有咸味的蘿卜干,心中盤算開來。
“家里蘿卜倒是還有,外頭曬著的不過是一小部分。只是這些佐料家里卻是沒有,要去村口的雜貨鋪去買?!贝浠◣椭鴧鞘鲜帐昂猛肟?,等大家重新落座,便拿著楊彩芽寫好的話和吳氏商量。
“小姐要做的東西,外頭有沒有買我就不知道了。倒是沒見村里有誰家是這樣做的。至于腌東西的缸,只怕雜貨鋪沒有賣。娘,不如去鎮(zhèn)上的集市?連著佐料一并買了,集市的東西肯定比雜貨鋪的多?!?p> 楊家和官里村隔了一條小道,兩邊連著官里村農(nóng)戶的農(nóng)田。
出了官里村往官道走四里地的路,就是華云鎮(zhèn)。
再往上的府城,就是京城,坐馬車要走三四天才能到。
“佐料還好說,這菜缸卻是不好拿。要是你白叔在就好了?!眳鞘虾蜅畈恃可塘?,“不如等白叔回來咱們再去鎮(zhèn)上,這事也不急在這一兩天?!?p> 翠花見楊彩芽面露疑惑,忙解釋道,“小姐受傷病倒,白叔就趕了馬車去了京城。算算時間應該這兩天就回來了?!?p> 想來是去京城楊府報信了,也不知道楊府會不會派人過來……
怪不得今天鬧成這樣,只來了個王媒婆,柳氏卻是不見登門。
楊彩芽眼睛微瞇,心里冷哼一聲,將柳氏的事先放到一邊,在桌下輕輕捏了捏翠花的手,眨著眼睛使了個眼色。
翠花眼珠子一轉,拉著吳氏的袖子撒嬌道,“娘,小姐寫的這做法我看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早些做出來就是賣得不好,自家吃也能解解饞呀。我跟著權嬸子往鎮(zhèn)上衙門送過好幾次漿洗的衣物了,熟門熟路的不說,就算有什么事我也認得衙門的路,您就讓我和小姐推了家里那輛平板車去吧。您手上還有活計,歇一天就少了好幾個錢,如今咱們雖然有了這幾兩銀子,可還得給小姐抓藥呢。”
女兒自小懂事,什么時候饞嘴過。這么說不過是為了寬她的心罷了。
更何況女兒說的也有道理,華陽鎮(zhèn)離得近,往返不過半個時辰,翠花力氣大,讓她推著小姐坐平板車去就是了。
吳氏既然決定順著楊彩芽的意思,看著兩個半大孩子晶亮的眼睛哪里舍得拒絕,仔細交待翠花看顧好楊彩芽,想著明早和村里也要去趕集的人說一聲,幫著照看一下也就放下心來。
轉口說起抓藥的事,“藥還是去鎮(zhèn)上的藥膳堂抓,按著許郎中的方子抓好些的藥材,這次的藥錢先結了。至于以前欠下的,你記得跟坐堂的王大夫說,還按著往常說定的按月還。這錢還是得省著點用,小姐沒出過門,你買東西的時候可要看緊了,別虧了,也別占人便宜?!焙竺孢@幾句卻是交待翠花的。
三個人湊在一起算了算要買多少佐料,大概要花多少錢,這件事就算定下了。
晚上翠花陪著楊彩芽睡,楊彩芽趁機將明天的打算和行程都寫了下來,和翠花頭靠著頭,一個寫一個說,興奮了大半宿。
次日天亮吃過了早飯,吳氏將煮好的三個雞蛋都塞給楊彩芽帶在路上吃,看著翠花推著楊彩芽,和村里要去趕集的人家一道出了村口,才轉身進了官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