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錚早注意到她的神色了,也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眾人詫異,順著兩人的目光望去,一時都沒出聲。
通往豪華宴會廳的寬敞樓梯旁,不太起眼的沙發(fā)上,黑衣男人靜靜坐著,指間一支雪茄,在安靜地燃燒。輝煌的燈光在他高大的身上投下金色的剪影,更襯得純黑身姿難以親近。雖然看不清他的容顏表情,可他只是隨意地靠在沙發(fā)上,長腿筆直,手臂搭在沙發(fā)靠背上,銀白的袖扣熠熠生輝。
兩名憲兵,安靜地站在角落里,如果不太注意,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他們的存在。
男人的身份顯而易見。與他們這些年輕意氣風發(fā)的軍人不同,他渾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沉穩(wěn)冷漠氣息。
“治安局長?”有人低嘆道,“聽說他今晚只和四十歲的女副市長跳過一支舞?!?p> “你們要不要打賭?”蘇彌的聲音傳來。
“賭什么?”
“賭他會和我跳舞?!?p> 市長的宴會廳里,地板光潔,音樂輕揚,燈火通明。
有的人整晚流連舞池極力表現(xiàn),也不一定吸引他人的關注。而有的人,整晚幾乎都坐在原地,卻被很多人注意著。
譬如商徵。
譬如在場唯一一個女軍官,蘇彌。
所以,當嬌小秀麗的女軍官毫無預警地站起,徑直走向大廳對角線位置上的治安局長時,立刻有許多視線落在這兩人身上。
然而始作俑者似乎毫無察覺,保持微笑軍容端正,在治安局長面前站定。
“大人,蘇彌有沒有這個榮幸?”
清澈的聲音,微笑的容顏。只是微紅的臉色,透露出緊張的情緒。
男人靜默了幾秒鐘。
蘇彌想,他是不是沒想到,自己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接近他?
他卻站了起來,緩緩朝她伸出手:“少尉,我的榮幸?!?p> 蘇彌將手放到他的掌中,他反手握緊她的手,將她牽往舞池。
前方三三兩兩的人,看到這對組合,都紛紛讓開,各色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然而商徵的步伐并不因此減緩半分,很快便將她帶到舞池正中央。
她呼吸一重——腰間已被有力的大手環(huán)住,她的腰胸瞬間被迫貼近那冷硬的黑色制服。
“小野貓?”低低的聲音傳來,她略窘地抬頭。銀色水晶燈光如同流水,沿著他英俊的輪廓,勾勒出薄淡的光澤。漆黑的雙眸仿佛萬年古井,平靜無波。這樣的他,清冷暗沉不減,卻比記憶中,多了幾分不真實的璀璨。
“大人……”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充滿期待,“我什么時候,能夠回您身邊?”
商徵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手,沿著軍裝下纖細的腰線,緩緩摩挲滑動。正如此刻他的眼神,打量著眼前幾乎脫胎換骨的女孩。
昔日柔軟的長發(fā),現(xiàn)在全部綰起,壓在扁平的軍帽下,一絲不茍。依舊白皙的臉龐,再無半點蒼白的病態(tài),反而透著一種生機的紅潤。甚至額上還有兩道淺紅的細疤,未完全退去,彰顯著她曾經與恐怖蟲族的肉搏。
記憶中她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透著驚恐和閃躲。如今,依然是恭順的眼神,甚至還有幾分很真實的緊張??赡请p眼太亮,仿佛被泉水洗滌過,洗去了塵埃,恢復原本的透亮。
從進門起,她就一直在那群人高馬大的年輕軍官中間,很醒目,但不突兀??吹贸鰜恚麄儾⒉慌懦?、輕視她,甚至言行舉止中,透著對她的呵護和照料。
看來這半年,她過得很不錯。
“西廷會通知你?!彼氐?。
蘇彌點點頭,不再出聲,專心跟緊他的步伐。
“那個男人是誰?”商徵忽然問道。
蘇彌跟著他轉了個向,便看到凌錚倚在墻邊,臉色復雜地看著他們。
“凌錚?!碧K彌語氣很自然地道,“空軍隊長。”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記得,一直牢記?!眲傉f完這句,蘇彌便驚訝地看到凌錚放下酒杯,大步朝這個方向走過來。
他來干什么?平時她只當他的輕佻是開玩笑,現(xiàn)在怎么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蘇彌連忙向他遞去眼神,他卻仿佛沒看見,步子邁得更急了。
其實蘇彌錯怪了凌錚。他終于按捺不住走過來,并不是因為吃醋,而是因為擔心。
起因只是在眾男人詫異地看著蘇彌溫柔地與全市最“黑”的男人共舞時,忽然有人說了句:“蘇彌出生在藍戈區(qū)?憲兵在那一區(qū)做了很多壞事,她不會是沖動想去干傻事吧……那可是雞蛋碰石頭??!”
大伙兒看著蘇彌緊貼著商徵的舞姿,越看越覺得不妙。否則一向跟男人保持距離潔身自好的蘇彌,怎么會主動請男人跳舞?
而且剛剛她離開時的語氣那么奇怪,飄忽忽的,就像變了個人。
凌錚與蘇彌交情最好,立刻就坐不住了。而剛剛蘇彌看他的一眼,在他眼中也有了點“訣別”的意味,于是他終于忍不住了。
“商局長,您好!”凌錚走到兩人身側,爽朗的聲音打斷了兩人親密的舞姿,“我是上尉凌錚,久仰您的大名?!?p> 商徵松開蘇彌,嘴角鉤起淡淡的笑:“幸會?!?p> 蘇彌看到他笑容之上冰冷的眼睛,只覺得心驚。然而凌錚已看向她:“小彌,他們叫你過去,說有事問你?!?p> “哦,我一會兒再過去,你先回去吧?!碧K彌沖他笑了笑。然而凌錚怎么肯依,朝商徵笑了笑,上前就抓住她的胳膊:“別磨蹭,好多人等著?!?p> 蘇彌無法,看向商徵:“大人,那我先告退了?!?p> 她沒想太多,她覺得商徵肯定會放她走,畢竟她與他的關系是隱秘的。
“不許走?!鄙提绲穆曇魝鱽?。
蘇彌覺得自己的世界靜止了。抬眸便看到凌錚猛然挑眉,而商徵神色倨傲不動。
她過來邀舞,已有點引人注意,治安局長與立功的女軍官共舞還說得過去,可現(xiàn)在,有凌錚在,他卻突兀地說“不許”?
凌錚根本無法將暗黑暴力的治安局長,與單純善良的蘇彌聯(lián)系在一起。他轉念一想,難道商徵已經察覺到蘇彌要加害自己了?所以不許她走?
于是他握緊蘇彌的手,毫不畏懼地看著商徵,語氣更加輕佻含笑:“大人開玩笑,我們走了?!?p> 蘇彌立刻用力將手掙脫,對凌錚低喝道:“你先走?!?p> “聽話!”凌錚也毫不退讓地對她吼道,情急之下,竟然彎腰將她扛上肩頭。
賓客們早被這邊的動靜吸引,統(tǒng)統(tǒng)停下舞步和交談,驚訝地望著他們。
然而凌錚已走不了了——兩個憲兵似笑非笑擋住他的前路。其他戰(zhàn)友見狀,全部跑了過來,又將那兩個憲兵包圍住。
氣氛瞬間僵硬緊張。軍方與憲兵隊對峙上了,在場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怎么……”凌錚轉頭,盛氣凌人地看著商徵,“我?guī)ё约号俗?,這事憲兵也管嗎?”
戰(zhàn)友們全部圍了上來,這下蘇彌也不能呵斥凌錚了。
游墨年聞訊趕過來,走到商徵身旁,低聲問道:“商局長,出了什么事?”
商徵對他擺擺手,似笑非笑地看著凌錚:“你的女人?”
蘇彌一拳狠狠打在凌錚脖子上,痛得他雙手一松。蘇彌趁機滑下,對他厲喝一聲:“閉嘴。”然后恭敬地看著商徵,“局長大人,我們軍人隨便開玩笑,大家只是同僚,鬧得有點過了。我們的忠誠不變。多有冒犯,請您見諒?!?p> 幾句話說得含含糊糊,但要表達的內容已清清楚楚了。
這時,副長大人也趕了過來。一向敦厚親善的副長,神色明顯變了,他捋了捋小胡子,慢悠悠地對凌錚道:“怎么了上尉?”他看一眼憲兵,“憲兵隊什么時候開始管天上的事了?”
一句話說得身后眾軍官眼神兇狠,憲兵們的臉色瞬間陰沉,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表彰馬上開始。”游墨年開口,半命令的語氣道,“各位都回去坐吧?!彼H自打圓場,誰都得給面子,圍觀的人群開始退開。
可也不是誰都會給他面子。
“過來?!币坏赖统恋穆曇繇懫?。是商徵,他直直地看著蘇彌,仿佛其他人和事全部不存在。
“別去?!避姽賯內肯窦磳L毛的獅子,擋在蘇彌面前。
蘇彌心中苦笑。她舉目四顧,上百雙眼睛都望著自己。
水晶燈下,每一張臉或是俊朗清貴,或是妝容精致。然而于蘇彌眼中,漸漸模糊一片,只有商徵含笑的容顏,如同雕像般清晰生動。蘇彌腳下的每一步都十分艱難,就像漂浮于水上,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她終于走到商徵面前。
“你是誰的女人?”商徵的聲音這么近,卻像從宇宙深處遠遠傳來。他說得很輕很慢,于蘇彌耳中,卻似有千鈞之重。
蘇彌抬起頭,看向他暗沉一片的雙眼。
“讓他們知道?!彼男θ菁由睿钢环N肆意和不羈的意味。
所有人等待著,所有人注目著。凌錚隱約罵了句臟話,軍官們都十分詫異。
蘇彌上前一步,還沒有任何動作,已被商徵攔腰一抱,被迫緊貼他寬闊溫熱的胸膛。他冰冷的唇,已是重重壓上她的唇,有力的舌頭強勢闖入。
隱約中,聽到周圍一片抽氣聲。
是啊,誰能想到,新晉女空軍軍官,竟與治安局長有關系?而蘇彌又如何想到,商徵竟然會在公眾面前,彰顯她的歸屬。
她瞪大眼睛,那雙平靜無波的雙眼,以從未有過的接近,赫然就在眼前。
周圍的抽氣聲消失了,不知何時開始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最后連成一片。而整個過程,蘇彌一直被緊扣著、壓制著,毫無還擊之力地任他吞噬她的氣息與唇舌。
過了許久,久到她的大腦都開始有點眩暈,久到她的臉色潮紅一片,他才終于松開她。
“今晚。”他沉沉看她一眼,丟下兩個字,頭也不回地走向貴賓席。
蘇彌站在原地,在周圍艷羨、驚訝、忌妒、疑惑、鄙夷的目光中,垂下了頭。
今晚,他說今晚。
她抬頭,看到原本璀璨的水晶燈,似乎暗了幾分。
轉身卻看到一干戰(zhàn)友們臉色古怪地看著自己,凌錚不在當中。
“他……是我男友。”她走過去,只能這么解釋。
“你搞什么!”有人不高興道,“我們以為他會對你不利,凌錚才出頭的?!?p> “對不起。”她默然。
終于在安排好的位子坐下,音樂聲響起,凌錚在她身旁坐下,臉色鐵青。她抬手戳戳他的大腿:“對不起?!?p> “沒什么?!绷桢P沒看她,冷冷道,“就當我自作多情了。”
蘇彌一滯,有些難受。
頒獎禮很快進行。遠道而來的聯(lián)盟副總統(tǒng)、游墨年,為凌錚、蘇彌,以及當日參與戰(zhàn)斗的其他軍官頒發(fā)銀質勛章。
蘇彌頂著熾烈的燈光,軍裝筆挺勛章閃亮地站在一群男人中,只覺得臺下一片白茫茫。許多人都在看她,她知道。因為剛才的意外“表演”,她成為今天的話題,明天必然也登上報紙頭條。
可那個男人,她真的看不透。
此刻,他就穿著嚴謹筆挺的憲兵制服,端坐在貴賓席,高高在上,神色冷漠,仿佛世間萬物于他都是卑賤渺小的存在。她知道他是冷酷無情的,也知道他治理憲兵隊的方式無法無天。
可這個吻,是因為什么?
丁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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