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那么倒霉!祈年剎時心痛如絞,不知所措,鼻腔里好像堵了塊濃重的血味,嗆得眼睛酸澀,聲音哽咽。難道包子不僅要吃自己,還吃了自己的爹娘嗎?
他一會兒想起躺在娘的臂彎里撒嬌,坐在爹的肩膀上看燈,可以完全放任自己孩子氣的溫暖;一會兒又想起偷東西被人抓住,揍得渾身劇痛地倒在地上,貼著泥巴的身子又濕又冷,想起帶著弟妹沿街訖討,那些穿著漂亮衣服的臭小子拿石頭把他們當(dāng)靶子砸,想起在吃茶店里干活,店主、客人把他像狗一樣呼來喝去,從早到晚累得吃不上一口飯;末了還想起生病發(fā)高燒,有人給自己提了提被子,小心翼翼地噓寒問暖,做了錯事,有人用厚實的大手掌敲了敲腦袋,告誡自己記住教訓(xùn),下次別再受傷。。酸甜苦辣、錯落紛呈。
他忍不住抬起模糊的視線,看了看那個可能造成了自己小半輩子苦難生涯的罪魁禍?zhǔn)?,那張黑臉上毫不掩藏著恐懼、震怒、?dān)心與憂慮,額上的月牙被兩條剛勁的粗眉擠得擰成一線,像頭被惹怒的獅子,隨時都會露出他猙獰可怕的森森獠牙。
眼角余光掃過的小胡子先生拼命想藏起幸災(zāi)樂禍的假慈悲臉。
他心頭一緊,突然放開嗓子“哇哇哇”地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控訴“老天爺,你為什么這么欺負(fù)我,為什么讓食人魔吃了我爹我娘,為什么讓我一個人拉扯弟妹,過了這么多年的苦日子,現(xiàn)在好不容易當(dāng)上捕快,還不得安身,嗚嗚嗚。。嗚嗚嗚。?!彼檬邭q少年歷經(jīng)滄桑的荒涼與稚氣,喊得撕心裂肺,聲聲泣血,眾人聽在耳中,就仿佛一個洪水過后滿布狼藉的村莊里唯一剩下的孤兒,也跟著同情心泛濫,跟著哭爹喊娘大罵天。
胡敬文自以為效果不錯,要從傻小子那里套話。竇祈年哭著,哭著,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膝行幾步,朝著包程拜了三拜:“大人啊,小民爹娘命苦,活著的時候就老被欺負(fù),現(xiàn)在還不明不白的死了,大人,你一定要為小民做主,把那些吸民血、食人肉的惡鬼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呀!”他表演地惟妙惟肖,幾乎騙過了包程。
包程喘著粗氣,覺察到豆腐使勁克制,身子卻還在微微發(fā)抖,心口一震。那小子有多愛爹娘他又不是不知道,好幾次夜里,他都聽見小鬼從夢里驚醒后捂著被子邊喊娘邊哭的小動靜,但才靠近門,小鬼又會好像很隨意地隔窗嚷到,包大人是睡迷糊走錯屋了吧,倔強地把他趕走。
他搞不懂人類,搞不懂那只儲備糧干嘛老作讓自己心里不痛快的傻事,卻還是端正了臉色,接受他的好意,對眾人說到:“既然這位胡先生懷疑本官是食人魔,懷疑御車案,小婦人丈夫被狗咬殺案,十年前竇捕快父母夜歸血案也是同一人所為,那么大家和我不妨定個約定,三日,三日之后如果不能給大家一個滿意的說法,我就掛冠辭官,或殺或剮,任朝廷處置!”
那穿孝服的女子走上兩步,不依不饒道:“可先生說包大人有嫌疑,如果您真的像食人魔一樣神通,三日之內(nèi)走了,我們上哪兒找?”
“好吧”,包程嘆一口氣,“那我這三日之中,就寸步不離地呆在開封府里,你們可以告訴張宣徽讓他派兵來看著我,如果有什么線索都全權(quán)交給捕快們?nèi)フ{(diào)查,我只分析他們提供調(diào)查結(jié)果,大家這樣可滿意?!?p> “滿意,滿意,包大人這主意好“,胡敬文小胡子一挑,搶著說到,“不過作為嫌疑人,三日后您自己審案怕不太好,我們不如請大理寺評章事滕大尹來做主審,包大人您就委屈做個陪審如何?”
“好,陪審就陪審,我包程還怕了不成?胡先生回去后請轉(zhuǎn)告你家大人,他對包程還真是用心良苦,包程實在有些受寵若驚,有機會兒一定要請他到開封府來做客的!”
“黑面包子大妖怪,長爪獠牙會吃人。今日若是惹了他,晚上不知哪家尋,哪家尋。”審案才結(jié)束,竇祈年就混在人群中,出了開封府,沿著汴河一邊喝酒一邊走,口里念著自己編的小兒歌。心里覺得自己慘得慌,慘到了一定飽和程度,所有東西全都變得模模糊糊,可有可無,除了有塊什么堵在胸口上,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那種慌。
他走得累了,就坐在河堤上,迎著月亮,聽著晚風(fēng),任眼淚隨便亂流一陣,好像不是為了爹娘,不是為了包子,也不是為了自己,只是必須純粹地要那么宣泄一下。
兩口酒入唇,嗆得喉嚨、眼睛、鼻子都跟著一起天旋地轉(zhuǎn)地酸澀?;煦绲囊暰€里看見河上漂過一艘大船,船頭的立桿上掛著三條白色的經(jīng)幡,在長風(fēng)里獵獵抖動,不知道是哪家死了人,唉,如果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他奶奶的,為什么都死了那么多人了,妖怪就是不把我咬死呢?”他一慪氣,狠命把手中酒瓶砸到地上,砰地一聲,摔得粉碎。
“呀,我還以為是誰在這里吵吵嚷嚷的,原來是竇捕快呀,你年紀(jì)那么小,別喝太醉?!?p> 祈年朝后仰頭一看,原來是剛剛買酒那家閑水居的掌柜,她穿著一條印著牡丹的玄色花裙,印著月光烏金發(fā)亮。
“你知道那船上是哪家死了人嗎?”
“可不就是那個成天花錢大手大腳,喜歡在琉璃街上買些漂亮小東西討河邊姑娘歡心的李公子嗎?他一年前在聚寶齋里還專門請工匠打了個鏤金絞銀的香囊掛在腰上,一天到晚在大街上顯擺?!?p> “啊,怎么是他嗎!?“祈年很是驚訝,“年前我看到一小賊偷這鈴鐺,還順手解了下圍。前幾天巡街遇到他,過意不去,就請他多喝了兩杯,今天怎么就死了?!?p> “人生無常,聽說是失足掉到水里淹死的“,閑水居掌柜甩了甩裙擺就要趕人,“竇捕快你也別坐在這兒了,這汴河陰氣重,再晚一點兒不知道有多少鬼靈精怪出來聚會呢。把你叼去,也變得和這李公子一樣了?!?p> “那掌柜的你不怕?”
“我怕個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呢?!闭乒竦墓雌鹨荒ㄒ逼G的笑容,星眸朝著祈年撲扇撲扇,里面映著的好像不是爛醉醺醺的小捕快,而是深不可測的銀河。
“是嗎?掌柜的原來是個精怪嗎?那倒好,把我吃掉就是?!逼砟觐j喪地垂著腦袋。
這時河上突然升起了一道幽藍的寒光,伴著月亮東升,漸漸靠近天頂,變得越來越濃,整條汴河慢慢都沉浸在這片茫茫的藍霧當(dāng)中,剛才還一直在耳邊喧嚷著的夜市小販的叫賣聲、客人買醉的狂吼、歌姬們手上咿咿呀呀的管弦清音,瞬間都被隔絕在外。河里靜的只聽見水流聲,聽見水浪擊打在木船上的破散聲。
嗖嗖數(shù)聲響,突然有什么東西,像綠色的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成千上萬,數(shù)不勝數(shù)地從四面八方飛降而來,倏然一下,砸入水中,張著長嘴開始拼命地互相吞噬,這些綠色的透明東西就像袋子一樣,一個想要把另一個罩進自己的肚子里。
竇祈年強睜開迷糊的醉眼,不得不感嘆,自己果然不是一般人物,不僅撞見過饕餮吃人,竟然還在汴河上看見了百妖盛宴。
“它們可不止妖,還有些是亡靈的散魂”,掌柜的仿佛能讀懂人心似的,“自從三年開始,開封府陽盛于陰,汴河水就變得越發(fā)陰郁,每隔四五個晚上,那些有怨氣、有掛念不得輪回超生的亡靈就會沖入河中互相撕咬,發(fā)泄淤積的陰寒,這么的汴河水三年下來就越發(fā)地冷了?!彼{色的冰霧里,掌柜的本來隨風(fēng)擺動的長裾好像一下有了陶瓷的質(zhì)感,漸漸凝固在了空氣里,倒映上河面的流彩。
“開封府為什么會陽盛于陰?這和最近幾起案子有關(guān)系嗎?”
“這可就要問你了,捕快大人?!彼龐擅赖臋汛揭婚_,許多如同瓊花碎玉的小妖就飄進了口中,那身陶瓷似的長裾也變得越發(fā)光彩溢人。
祈年還想再問,這時一團巨大的綠光突然從天而降,用臃腫的身子把他包裹了起來,被浸在粘稠的液體中,他整個身子輕輕飄飄,喘不上氣,最后慢慢地昏了過去。
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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