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之夢（三十三）

　　躺在千里之外的工棚鐵架床上，我的四肢仿佛像是灌了鉛，疲乏、勞累讓冬冷夏熱的農(nóng)民工宿舍，瞬間就鼾聲四起。老張的呼嚕像悶雷，時遠(yuǎn)時近；對面床上的小李磨牙聲細(xì)碎，仿佛在嚼碎白天的疲憊。這些聲響穿透活動房的鐵皮墻，與遠(yuǎn)處貨車的轟鳴聲交織一起，竟成了我們最熟悉的安眠藥。在一片混沌而又縹緲的夢境里，我似乎化身為一頭驢。周身是蓬松雜亂的毛發(fā)，四蹄踏在柔軟卻又虛幻的云霧之上。我悠悠晃晃地走著，不知道這夢的盡頭會是何方。

　　恍惚間，眼前的云霧漸漸散去，我清晰地看到家鄉(xiāng)的山，也看到了家鄉(xiāng)的河。我看到在一河之隔的鄉(xiāng)村集市上，這個平日里充滿著煙火氣的地方，此刻也被這酷熱天氣折磨得有些有氣無力。雖然人群熙熙攘攘，卻都是腳步匆匆，誰也不想在這里多待一分鐘。擺放在攤位上的蔬菜們，在烈日的炙烤下，紛紛耷拉著腦袋，失去了往日的水靈與生機(jī)。

　　在這里賣菜的老人，有佝僂著腰的老嫗，也有步履蹣跚的老翁，他們一個挨著一個蹲坐在傘下面，用期盼且無光的的眼神，在烈日下堅守著自己的陣地。他們的背，早已被歲月壓彎，仿佛一張拉滿了弦的弓，每一次的挺直都顯得那么艱難。皮膚，像是被歲月反復(fù)揉搓過的老樹皮，粗糙且布滿了深深淺淺的溝壑，那是時光留下的痕跡，也是生活艱辛的見證。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地滾落，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浸濕了他那破舊的衣衫。

　　有一位八旬老翁，他面黃肌瘦，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炯炯有神。我聽見有人問他：“大爺，你這么大年紀(jì)為何還出來賣菜”。大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說自己老伴有病，看病費用高，家里兩個兒子生活也不寬裕，賣菜也是生活所迫。在這位老翁旁邊，有一頭瘦弱的驢。這頭驢，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它身上的毛，雜亂而稀疏，在烈日下顯得毫無光澤?？粗H的眼神中透著疲憊與無奈，我仿佛感受到在這喧囂塵世中，每一個生命都背負(fù)著各自的重量，無奈地在時光的長河里艱難跋涉。當(dāng)我思鄉(xiāng)念家的目光，再一次與那頭驢的眼神交匯，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我們這些離家千里的打工者，誰不是在生活的洪流中苦苦掙扎。此刻，這頭瘦弱的驢，正低垂著腦袋，時不時地喘著粗氣，偶爾甩一甩尾巴，驅(qū)趕著那些討厭的蒼蠅。它的夢，或許是一片清涼的草地，有潺潺的溪流，有鮮嫩的青草，它可以在那里盡情地打滾、吃草、喝水，擺脫這里的酷熱與勞累。

　　老人看著眼前這頭與他相伴多年的驢，眼神中滿是心疼。他伸出那布滿老繭的手，輕輕地?fù)崦H的腦袋，仿佛在安慰著它。這頭驢，就像是他生活中的伙伴，在那些艱難的日子里，陪著他一起早出晚歸，一起為了生活奔波。

　　菜市場里，偶爾有人在老人的菜攤前駐足，也是匆匆地挑上幾樣菜，然后扔下幾個硬幣，便迅速地離開了，仿佛多停留一秒，就會被這酷熱天吞噬。老人總是微笑著，為顧客挑選著最新鮮的蔬菜，盡管那笑容里，藏著太多的疲憊與無奈。

　　烈日，依舊高懸在天空，毫不留情地釋放著它的熱量。老人和他的驢，在這酷熱中堅守著。他們的夢，或許和我一樣既簡單又普通。老人希望，今天的菜能夠賣個好價錢，這樣就能給家里買些生活用品，給病榻上的老伴買一些藥；而驢的夢，不過是能有個清涼的地方歇歇腳，能有一口干凈的水喝，一口鮮嫩的草吃。而我的夢，就是想在異地他鄉(xiāng)多掙一些錢。

　　然而，現(xiàn)實卻像這熾熱的烈日，無情地炙烤著他們的夢想。老人的菜，賣得并不順利，攤位上還有不少的蔬菜堆積著。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焦慮，但很快又被那堅毅所取代。他知道，生活就是這樣，充滿了艱辛與無奈，但他不能放棄，為了家人，為了這頭陪伴他多年的驢，他必須堅持下去。

　　夕陽的余暉，終于灑在了菜市場。老人和他的驢，帶著些許的疲憊和未賣完的蔬菜，緩緩地離開了。他們的身后，是被夕陽拉長的影子，那影子，仿佛訴說著他們一天的勞累與堅守。而他們的夢，就像那漸漸遠(yuǎn)去的夕陽，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然在他們的心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支撐著他們在生活的道路上繼續(xù)前行。

　　突然，一陣嘈雜的鬧鈴聲響起，我從這美好的夢境中驚醒。我緩緩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床上。窗外突然再次響起包工頭，略帶著幾分著急又迫切的聲音：“大家抓緊時間起床，吃飯”。這聲音，像是一把銳利的楔子，硬生生地插進(jìn)了這尚還寧靜的黎明。

　　對于我們這些在工地上揮灑汗水的人來說，這聲音或許是再熟悉不過的“鬧鐘”。他們中的很多人，也許還沉浸在昨夜疲憊后的短暫夢鄉(xiāng)中，夢到家中年邁的父母、可愛的孩子，或者是那片熟悉而又遙遠(yuǎn)的土地。然而，這一聲催促，就像一陣無情的風(fēng)，吹散了所有的美夢，將他們硬生生拉回到現(xiàn)實的生活中來。

　　洗漱的聲音也逐漸傳來，水龍頭里流出的水，帶著絲絲涼意，沖洗掉他們臉上的疲憊和惺忪。簡單的洗漱過后，便是吃飯的聲音。食堂里，大家圍坐在一起，端著簡陋的飯盒，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飯菜。也許飯菜并不美味，但在他們看來，這是補(bǔ)充能量的必需品，是支撐他們度過這漫長一天的動力。

　　回想起夢中的情景，那賣菜翁和瘦弱驢的面容，依然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賣菜翁雖然生活在社會的底層，面臨著各種生活的壓力，但他們依然保持著善良、樂觀的心態(tài)。他用自己的辛勤勞動換取生活的口糧，用溫暖的笑容面對每一個人。在這個繁華的城市里，有多少和他一樣的人，為了生活，不得不起五更忙半夜，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默默無聞地忙碌著。他們的生活或許并不輕松，但是他們從未抱怨過。每一次的起床、吃飯、工作，都是他們對生活的一種抗?fàn)?，一種對未來的期許。

　　這個夢境，就像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內(nèi)心深處那些被遺忘的角落。它讓我明白了，生活或許會有艱辛和困苦，但只要我們心懷善良與希望，就一定能在黑暗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束光。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切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