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與黎明的狹間,山麓中游蕩著一股夾雜著濃濃水氣的晨霧,這是逝去夜晚的殘留物,然而卻隔絕了萬物的視界,使籠罩山谷的寂靜顯得更加空遠。甚至,就連穿越山谷的那條新開通的高速路,也在濃霧與寂靜的統(tǒng)治之下。
有常識的駕駛者都知道,現(xiàn)在正是山谷中晨霧最濃的季節(jié),就算打開車燈也照不出前方十米以上,而在高速路上,這一點是相當危險的。再加上,最近這條高速路上發(fā)生的一系列離奇車禍,皆是在濃霧時分發(fā)生,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有共計二十三人遇難。
因此,如果不是極為特殊的情況,駕駛者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穿越山谷。
然而偏偏就在時候,一輛似乎全身包裹著漆黑的貨車,悄然無聲地出現(xiàn)在這條高速路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行駛,貨車并沒有開啟任何照明設(shè)備,而且似乎連引擎都經(jīng)過消音處理,低沉鳴動即使在空寂的山谷中也難以聽聞。
貨車如幽靈般在山谷中穿行著,其內(nèi)部也沒有透出任何光明。唯一的光源只有駕駛室的液晶屏,濃霧中的道路經(jīng)過夜視系統(tǒng)的處理,在上面形成斑斕的圖像,讓駕駛者能夠在不看前路的情況下也可以正確行駛。
“主祭大人再過二十分鐘左右我們就能離開這座山谷。港口那邊已經(jīng)準備好了快艇,只要我們一到達就馬上能夠出航。”一位身材壯碩的男子壓低聲音向領(lǐng)導者報告著,而當他把目光移到平臥在貨箱中央的東西時,卻反射般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那是一具類似棺材的漆黑長箱,似乎以金屬整體封鑄而成,在邊緣看不到哪怕一絲接縫的痕跡。在箱體的表面銘刻著深藍色的紋路,那奇妙的走勢看起來像是某種神秘的符文。偶爾會有一縷光澤順著那深藍色的紋路流動,使這黑箱看起來更近似某種活物,而每當這時候,圍繞在它周圍的十二名手持重火力武器的隊員,就會反射般顯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不必擔心,主的勇士……”全身籠罩在灰色斗篷下的主祭,似乎察覺到了部下的不安,于是輕輕揚起右手,伴隨著低聲的祝禱,一道淡金色的光輝在黑暗的空間擴散開。黑箱上的光線頓時黯淡了下去,同時一股不可思議的昂然感涌出,頓時驅(qū)散了徘徊在他們心中的不安。
“就算是曾為榮耀無比的至高天使,一旦背叛主,其權(quán)能便會被剝奪殆盡?,F(xiàn)在的她不過只是一介凡靈,能逃到這里已經(jīng)是其極限了?!敝骷酪钥桃廨p蔑的目光看向那漆黑的棺木?!叭绻皇穷櫦蛇@片大地存在的諸多異端神祗,主的使徒早就將她緝拿歸來,現(xiàn)在或許已經(jīng)被囚禁在地獄的烈焰中,永世掙扎了?!?p> “沒錯,只要到了海上,主的使徒就會降臨守護我等,那時候就再也不用擔心什么了……”擔任隊長的壯碩男子配合著主祭給部下打氣,而就在這時候,那身體卻被驟然而至的巨大慣性帶得猛地一歪,踉蹌幾步后才勉強穩(wěn)住。至于身體衰弱的主祭,卻因掌不住平衡而仆倒在地上。
“主祭大人!”他趕緊扶起這位身份比他高上不知多少的人物,確認其安然無恙后,才把頭轉(zhuǎn)向駕駛臺,正待厲聲喝問,部下卻先行一步報告道:“隊長,有人正攔在我們前面!”
“什么?”該不會這次隱秘行動已經(jīng)被那些異端份子察覺了吧?男子一瞬間緊皺起眉頭,不過卻毫不遲疑地揮了揮手,十二人的部下頓時分出六人到外面?zhèn)刹欤S嗔送瑫r將武器架在上射擊孔警戒。
這輛車的外壁和底板皆以軍用裝甲加固,即使是一發(fā)火箭炮也無法擊穿,而自四方射擊孔中探出的槍口皆為重火力武器,整體而言簡直就象一座移動碉堡,待在其中足以面對任何普通意義上的突發(fā)狀況,因此完成對應布置后隊長露出稍稍安心的表情,隨即確認了自身武裝,跟著走出了貨車。
“再說一次,這前面的路段到明晨為止禁止通行,請你們立刻折返。”
攔在貨車前的是一位身穿暗色勁裝的青年,眼睛和頭發(fā)都是東方的黑色,雖然在夜色掩映下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但在那修長的身軀上勻稱地分布著異常鍛煉過的肌肉,透過夜視儀觀察,甚至讓人生出種里面仿佛蘊含著火焰的錯覺。在這樣的狀況下,實在是很難相信對方僅僅是位普通的青年,因此衛(wèi)隊員們的戒備始終沒有松懈過。
然而,即使被數(shù)支致命的兇器所指,青年的臉上也沒有顯出任何恐懼或不安的表情。從那漠然的態(tài)度中流露出徹底的自信,雖然手無寸鐵,但氣勢反而壓倒了包圍他的男子。
“似乎不是和那些異端一伙的……”在旁觀察的衛(wèi)隊長自言自語地作出結(jié)論。盡管從窺鏡上沒有反應出任何靈質(zhì)的力量,但直覺卻告訴他,眼前的青年和以前那些對手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最優(yōu)先的任務是將“那東西”和主祭安全送到港口,既然對方?jīng)]有表現(xiàn)出確切的敵意,那就盡可能不要節(jié)外生枝吧……如此打算的隊長,跟著收起槍,換上和善的笑容向青年走去。
“抱歉啊,因為護送的東西非常貴重,所以我的部下就有些神經(jīng)質(zhì)了?!标犻L揮揮手,示意部下放低武器,同時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片遞了過去?!拔沂怯始也┪镳^的保安負責人,車內(nèi)是展覽完畢后準備運回國的珍貴藝術(shù)品,已經(jīng)得到貴國政府的批準。這是正式的批復文件,你要看看嗎?”
“與我無關(guān)?!鼻嗄暌阅坏哪抗鈷哌^那張紙片,跟著停在了隊長的臉上,缺乏感情起伏的聲音中透出些許不耐煩的味道。“我再說一次,這前面的路段到明晨為止禁止通行,請你們立即折返?!?p> “……總該告訴我們理由吧?”隊長忍住被拒絕的怒氣,再一次問道。
“……那不是能讓普通人知曉的事情?!彼坪醪煊X到這份敵意,青年稍稍瞇起了眼睛,漆黑的眼瞳中閃過銳利的光芒。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我們通行嗎……”隊長放棄似的嘆了口氣,背在背后的左手卻悄悄比出了個手勢,于是下一秒鐘,他身后的六支重武器噴出兇暴的火光,將青年所在的位置撕得支離破碎。
一連串火yao的爆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蕩,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其中卻未混入任何慘叫或哀鳴的聲音。在那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巴掌之地,青年的身影就仿佛晨霧一般消失得無蹤無影。
“……這是表示敵對的意思嗎?”在眾人為之惶惶的時候,清冷的聲音從他們后方傳來。不知什么時候,青年已經(jīng)站到了貨車的頂部,正以居高臨下的目光俯視著他們。
掌握不到狀況的諸人一時間陷入沉默,而或許是因為精神高度緊張的緣故,不等隊長下令,一名衛(wèi)隊員便擅自端起武器朝青年射擊。這一次,眾人總算是透過夜視鏡捕捉到了那一閃即逝的紅影,而同時傳入他們耳中的,還有四道幾乎不分先后的清脆骨折聲。
“呃啊啊啊!”發(fā)出慘叫的正是那位隨意開火的隊員,一瞬間被青年以擒拿技折斷四肢關(guān)節(jié)的他,此刻一堆爛泥似的癱倒在地上,如蠕蟲般無力地掙扎著。
“混帳!竟然……”其它人反射般地舉起武器朝向青年,但在又立刻凝住了按在扳機的手指——不知是不是故意,青年站的地方正好是他們中央,如果就這樣開火的話,姑且不論能不能打中他,但絕對會誤傷同伴的。
“我對爾等并無敵意?!痹谶@種情況下說這番話實在是有些滑稽,但至少青年的表情是認真的?!皠倓傊皇亲孕l(wèi),他不過是關(guān)節(jié)脫臼而已,接好后就能活動。請你們立刻折返,到明晨為止,前方的路段確實有著不能讓人經(jīng)過的理由?!?p> 說完這番話后,青年隨即靜默下來,而衛(wèi)隊長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辞闆r要通過這條路,就必須擊倒這位莫測高深的對手,而就剛才青年所表現(xiàn)出來的戰(zhàn)斗力而言,這實在是件困難的任務。倘若依言就此折返的話,又將耽誤足足半日的時間,加諸在“那東西”上的封印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時候……
“……主說,你將失去自由,無法動彈。”不知何時走下貨車的主祭,悄然間以神術(shù)束縛了青年的行動。伴隨著低低的祝禱聲,神秘符文構(gòu)成的光帶自虛空中浮現(xiàn),環(huán)繞著青年的軀體,宛如鏈條般鎖固著他。
“這是……”青年困惑地看著那些由奇妙力量支配的光鏈,試著抬起手臂,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法動彈。這種經(jīng)驗在過去也曾有過,他帶著疑惑的聲音說出曾聽聞過的名字。“定魂咒?”
“是神言術(shù)啊,只有主最虔誠的仆人才能使用的神術(shù)?!敝骷缆哌^來,帶著一臉的悲憐。“可憐的孩子啊,如果你不是誕生在這異端大地,而一開始就投入主的榮光之下的話,那以你的資質(zhì)應該能夠成為主所寵幸的騎士,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死得毫無價值了……”
主祭在他面前站立,仿佛祈禱似的握手垂頭,那條咒鏈則越發(fā)光亮,而他身后的隊員不約而同地舉起武器朝向動彈不得的青年,就待扣下了扳機……
“誒啊啊啊??!”
就在這時候,伴隨著壯烈的慘叫聲,一道渾濁的青光自山谷的深處飛起,在黑暗的蒼穹中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拋物線后,朝著這邊直墜而下。不知道是故意或偶然,那道青光不偏不倚地命中了主祭所在的位置,頓時將毫無準備的主祭砸得吐血倒地。
“痛痛痛痛!”青光在墜地的瞬間消散殆盡,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的是一位穿著類似鐘點清潔工制服的猥褻中年男,似乎因為墜地時法術(shù)未完善的沖擊,此刻他正拼命揉著后腰,一付痛得要死的表情。
“我勒!不過只是一把區(qū)區(qū)十塊錢的破劍,居然還敢嫌東西重,給我耍脾氣!”中年男咒罵著,同時一腳將那把和它同時墜地的收折劍——就是通常只供老年人健身用的那種便宜貨——狠狠踢了出去,砸石頭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也不知道有沒有折損。
“舅父,”不知什么時候脫出神言術(shù)束縛的青年,悄然出現(xiàn)在中年男身后,以隱約同情的目光看向他腳下的東西?!澳闶遣皇窍绕饋肀容^好?”
“呃?”中年男這才注意到那位被當作著陸緩沖體、替他彌消了大半沖擊的可憐老者,頓時嚇得跳了起來,不過卻又馬上蹲了下去,以極其熱情的動作扶起了主祭。
“老人家啊,您這把年紀應該更加重視自己的身體才行啊!”中年男以感動兼沉痛的聲音勸告著主祭?!半m然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會有挺身救人的反應,但您已經(jīng)不是年輕人了?。⌒∽舆@生骨頭堅實,就算摔上一下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但老人家您就不一樣了??!”
將自身行為完全正當化后,中年男跟著轉(zhuǎn)頭向衛(wèi)隊員那邊招呼著。“喂!你們!沒錯,就是你們!到底是怎么照顧老人的啊,居然真是的,還不趕快過來扶人!”
“是、是!”完全喪失狀況感的衛(wèi)隊長,帶著稀里糊涂的表情過來將主祭接了過去。前一刻還不可一世的主祭,此刻已經(jīng)口吐鮮血,臉色灰敗,似乎就差那么一口氣咽不下去了。
“說起來,你們到底是什么人???”中年男這時的注意力移到了那輛守護嚴密的貨車上,表情跟著轉(zhuǎn)為凝重,不過語氣還是相當悠閑?!霸谶@種時候以這付模樣通過這座山谷,那車里面運送的應該不是能夠光明正大拿出來的東西吧?你們是國際黑幫,或者干脆是別國特務?。俊?p> 諸隊員在瞬間露出緊張的模樣,反射般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中年男,然而對方卻立即閃到侄子的身后,只探出半個腦袋進行著威脅?!昂吆?,那種武器對這家伙是無效的哦,勸你們還是放棄徒勞的抵抗吧!否則,他把你們?nèi)繗⒌粢膊贿^只是一分鐘的功夫而已?!?p> 中年男的威脅產(chǎn)生了期待中的效果,剛剛見識過那位青年之武力的衛(wèi)隊員,紛紛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甚至有部分人在猶豫中還放低了武器。
“嗯,就是這樣,如果不反抗的話,我至少保證你們的性命安全?!敝心昴羞@時候又精神奕奕地蹦了出來,似乎又開始打著那輛貨車的主意?!澳擒嚴锩嫜b的是什么?毒品?武器?還是黃金?是毒品和武器的話,你們就自己回去朝公安局自首,是黃金的話分我一半就放過你們……”
“舅父,你不是在原地維持四方結(jié)界的嗎?”這時候,青年以頗為無奈的聲音呼喚著中年男?!半y道那只蒼猿已經(jīng)被你干掉了?”
“呃?啊,你說那東西啊,”似乎總算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中年男聳聳肩膀,只是那語氣卻給人一種仿佛在夸耀自身無力的錯覺?!霸趺纯赡??那東西可是千年靈獸欸!遇上我這種半吊子的道士,還不是瞬殺的結(jié)果?”
說到這里,中年男踢了踢那只和他一同墜地的大麻布口袋,口袋蠕動了一下,里面似乎裝載著某種活物。“光是把這小家伙綁回來,就差不多用光了我的運氣,剩下的大家伙就只有交給你了……啊,來了!”
……………………
“吼吼吼吼吼吼!”山谷的深處驟然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伴隨著大地震動的哀鳴,似乎有某種龐然巨物正在急速逼近這里,不知如何對應的衛(wèi)隊員頓時慌了手腳。
“離開那里!”青年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貨車的位置,聲音瞬間轉(zhuǎn)為急迫。然而比眾人下意識的反應更快的,是那從山崖躍下、自天而降的龐然巨影。
只聽一聲“砰”的巨響,貨車的八只輪胎同時爆破,強烈的氣流將眾人掀翻在地。那余下的沖擊力甚至還將車身一部分壓進土里,如果不是貨柜以軍用裝甲板特別加固的話,承受此沖擊的結(jié)果可能就不僅僅只是貨柜扭曲變形而已了。
“吼吼吼吼吼吼!”貨柜上的怪物齜牙咧嘴,發(fā)出一陣震怒似的咆哮,下方的衛(wèi)隊員以驚懼的目光看向那怪物。雖然在主的圣名下,這支教廷衛(wèi)隊曾討伐過諸多魔物,但卻從未見過這般兇猛的怪物。
那怪物有著近兩層樓高的巨型身軀,兩根銳利的獠牙從下顎生出,顯得無比猙獰。整體外表更接近巨大化的猩猩,但其皮毛卻堅硬如鋼,隱泛深藍之色,并且似乎包裹著濃厚的霧氣。
“蒼猿……”唯一站立著的青年瞇起眼睛看著怪物,輕輕喊出了它的名字。而至于另一位猥褻中年男,則早已和那大口袋一起失去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