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崔琰走后,山伯問鄭玄:“老師,聽說您當(dāng)年收了不少的弟子,是嗎?”
鄭玄聞言雙目放出異樣的神采,笑道:“那是!想當(dāng)初,為師游學(xué)多年,回歸鄉(xiāng)里,客耕東萊,學(xué)徒相隨數(shù)千人。那時候可熱鬧了!”
“您還記得那些人的名字嗎?”
鄭玄沉吟片刻,道:“有些人還記得,有些就已經(jīng)記不清了?!?p> “您現(xiàn)在還記得哪些人?”
鄭玄道:“我記得王基,字伯輿,曾任荊州刺史;王經(jīng),字彥緯,冀州清河人,曾任江夏太守;國淵,字子尼,樂安蓋人,曾任魏郡太守;任嘏,字昭先,樂安博昌人,曾任河?xùn)|太守;郗慮,字鴻豫,山陽高平人,曾任光祿卿,遷御史大夫;劉琰,字威碩,魯國人,曾任固陵太守;劉熙,字成國,北海人,曾仕為安南太守。孫乾,北海人,劉備領(lǐng)徐州時,經(jīng)我推薦,辟為從事。劉備定益州,乾自從事中郎為秉忠將軍。除此之外,還有趙商,張逸,田瓊,劉德,冷剛,孫皓,炅模,王權(quán),崇精,崇翱,焦喬,陳鑠,陳鏗,桓翱,鮑遺,任厥,公孫方,宋均,劉熙,韓益,程秉等人。再以下就記不清了。”
山伯聽的吃驚:“老師門下竟然有這么多名人權(quán)貴!王基,郗慮,原來這些人都是您的弟子,怪不得……”他想起崔琰的反復(fù)叮嚀,不敢再說下去。
這時候,他已明白那張字條的來歷了!
那是崔琰利用身為閻王書隸的便利,偷偷找到的同窗好友的輪回記錄,如果拿著紙條回到陽世,說不定能按圖索驥,將同門師兄弟一個個重新聯(lián)絡(luò)起來。
山伯卻不由得想到:“那些人都已經(jīng)喝了孟婆茶,將前塵往事忘記得一干二凈,即使找到了,又能如何?”
想到這里,他禁不住搖了搖頭,嘆道:“畫餅充饑,水中撈月!崔師兄這是何苦?”
雖然沒有明言,旁邊的鄭玄卻已經(jīng)明白他想說什么了,面色變得凝重起來,緩緩說道:“成與不成,總要盡力一試。只要有一絲希望,就要付出百倍的努力!”
山伯心生感慨:“老師,您為了儒家的發(fā)揚光大,真是費心了!”
鄭玄道:“我跟你說實話:這些弟子生前就不是普通人,死后又來我這里重新培訓(xùn)過,就算喝了孟婆茶,也未必將所有的意識全部抹殺,說不定還能留下點什么。就像秋天河岸干枯的蘆葦,只要遇到一點火,就會熊熊燃燒起來?!?p> 山伯露出吃驚的表情,道:“這些師兄生前便跟著你,死后還來接受培訓(xùn)?難道說就在這間小屋里?”
鄭玄點點頭:“不錯,就在這里!崔琰將我的消息跟那些人一說,他們就忙不迭的都來了!培訓(xùn)時間有長有短,短的三五年,長的二三十年!然后一一離去,重回人間,最后只剩下我和崔琰!”
山伯越聽越覺得驚訝:“老師,你是怎么培訓(xùn)的?也是讓他們讀這些書嗎?”
鄭玄搖搖頭:“這些書太煩雜,要想認(rèn)真讀完,挨個琢磨清楚,沒有百來年的功夫是不成的。那些弟子時光有限,來不及細(xì)讀。我只教一段經(jīng)文,讓他們反復(fù)背熟,就讓他們走了?!?p> “什么經(jīng)文?老師能不能教教我?”
“有何不可?那經(jīng)文你也讀過的。”
“我也讀過的?老師您說,是哪一段?”
“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p> 山伯聽得呆住了,過了半天才道:“就這么一段文字,您讓他們背誦幾十年?”
“怎么?你覺得淺顯是不?那你說說看,這段話是什么意思?”
山伯張口答道:“這段話是說:大學(xué)的道理,在于彰顯人人本有,自身所具的光明德性,再推己及人,使人人都能去除污染而自新,而且精益求精,做到最完善的地步并且保持不變。能夠知其所止,止于至善,然后意志才有定力;意志有了定力,然后心才能靜下來,不會妄動;能做到心不妄動,然后才能安于處境隨遇而安;能夠隨遇而安,然后才能處事精當(dāng)思慮周詳;能夠思慮周詳,才能得到至善的境界。”
鄭玄微微搖頭,“嘿嘿”冷笑道:“說得輕巧,可是怎么才能做到?這段話提到了‘明’、‘止’、‘定’、‘靜’、‘安’、‘慮’六個字。這六字是修儒的關(guān)鍵,我就用這六個字,將那些弟子培訓(xùn)了很多年,而且憑著這六個字,還能在孟婆茶下保留一點點意識!”
山伯陷入冥思之中,癡癡的揣摩著,口中自言自語:““明”指虛靈不昧,“止”指不遷,“定”指有所指向,“靜”指心不妄動,“安”指定靜泰然,“慮”指處事精當(dāng)。六字分開解是這個意思,合起來又是什么呢?這段話既像是說心理素質(zhì),又像是智慧品質(zhì),也可以說是描述道德素養(yǎng),這六字究竟是怎么來的?若想修煉成功,又需要從何處入手?”
鄭玄神情肅然,緩緩說道:“這些條目說出來已是很不簡單了,做起就更加困難。儒家真正的修煉,離不開靜養(yǎng)功夫!”
“喔,原來是說靜坐!”山伯恍然大悟。
他已經(jīng)有多次靜坐的經(jīng)歷,知道其中蘊藏著難以言明的道理。
只聽鄭玄道:“養(yǎng)靜是一切修煉的共法!佛家有禪定工夫,所謂湛湛寂寂,一念不生,慮即是觀。佛門靜坐亦叫止觀。觀有種種觀法;觀心,觀音,觀不凈,觀因緣,觀曼陀羅等等,觀來觀去不外乎觀空,修到觀空,便可脫盡煩惱,接近涅盤了。道家的養(yǎng)靜工夫有坐忘,心齋,守靜,內(nèi)觀,存思,守一,服氣,行氣,胎息諸術(shù),其養(yǎng)靜工夫稱之為修真之術(shù),認(rèn)為元氣為生氣之源,氣在則神隨生,得元氣則生,失元氣則死。因此,養(yǎng)靜即是養(yǎng)氣,養(yǎng)氣則是養(yǎng)生。而我們?nèi)寮夷??”說到這里,他不覺停了下來。
山伯正聽得癡癡如醉,忙問道:“儒家怎樣?”
鄭玄略微整頓了思緒,接著道:“儒家為入世之學(xué),同佛家的‘如夢幻泡影’不同。我們?nèi)寮沂菑摹小蟻沓扇赖摹H寮彝瞥缡鹿?,講立德,立言,立功,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大胸懷。真正的儒者,所關(guān)注的是歷史的大生命,文化的大生命,道德的大生命。所謂‘知其不可為而為’,這是儒家的大擔(dān)道胸懷?!^夫獲麟絕筆,孔不求不老之方;三十而卒,顏不以早夭為病。無他,以其道足千古耳?!?p> 山伯聽得熱血沸騰:“老師之言,如同當(dāng)頭棒喝,弟子受教了!”
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來意。初來陰間之時,他只想著補足陽魂,早日與英臺團聚。如今聽了鄭玄的一番話,他忽然覺得在追求個人幸福的同時,還要為儒家的崛起做點什么。
“當(dāng)今天下,佛,道,魔三足鼎立,卻沒有儒家立足的地方!”
“想我山伯努力求學(xué),做了縣令卻被一個不入流的小妖害死!我與英臺兩情相悅,卻頂不住妖魔的沖擊!我領(lǐng)著百姓滅蝗自救,卻被閻王爺判為重罪,這些都是不合理的!我們?nèi)寮业茏記]有受到應(yīng)有的尊重!沒有爭取到正當(dāng)?shù)臋?quán)益!”
“我應(yīng)該做點什么呢?不說別的,最起碼應(yīng)該幫鄭玄將那些書運出去,再找到那些殘存記憶的師兄,將書籍一本本分發(fā)下去,讓他們各施所長,各自發(fā)展出自己的門派,將儒家的大道傳揚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