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州城西郊。
山巒疊嶂,云霧繚繞,又因地處南朝北部,山間植被茂密,松柏長青,此地故得名,青云山。
山腳處,一棟棟青磚紅瓦不見歲月留下的痕跡,反倒是在素墻、水潭的映襯下憑空增添了一絲古樸幽靜的味道。
作為墨州城第一大書院,南朝儒林赫赫有名的修身學堂,縱使南朝尚武,文壇寂寞已久,可每年依舊有不少學子紛至沓來,有人為的是在此潛心治學,有朝一日悟出圣人兵法,直抒胸臆、一展宏圖。更多人則是不滿南朝現狀卻又無力改革,只好寄情山野,聊以慰藉。
站在山門外,張克朗看著山門處高懸“兼濟天下”四個大字的匾額,差點笑出聲來。
怪不得都說讀書人窮酸,明明自己已經吃糠咽菜了,嘴里卻還喊著“我要救國”,人人都說讀書是為了天下,可有朝一日身居高位了,不貪不腐的又有幾個。
作為二十一世紀的資深憤青兼鍵盤俠,張克朗對天天擺出一副曲高和寡姿態(tài)的讀書人并不認同。
“實干興國,務實安邦,這才是救亡圖存的正解,而不是天天坐在學堂里‘之乎者也’的誦讀經文,這個時代的學子難道就沒有一個懂得實踐出真知這個道理的?”
在書院待了整整五年,穿越之后又勉強算得上飽讀詩文的張克朗突然有了一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頓悟感,隨后淺笑著搖頭?!澳铣膲瘎菸ⅲ乙粋€小書生有什么關系,這哪是我能改變的了的。”
云浮書院的學風較前世無論是高中還是大學都要寬松許多,雖然也是分班制,可每名學子每日只需在自己的學堂讀完早課,之后的時間他們可以自己支配。
除去書院內先生們居住的百家苑,藏有珍貴典籍的孤芳閣,院長及副院長們居住的磐石涯以及學院后山禁地外,其他藏書館,或者學堂都是可以隨意出入的。
張克朗所在的學堂名為墨竹館,是書院甲、乙、丙三類學堂中等級最低的丙類學堂。
值得一提的是,自恃清高的云浮書院在給學子劃分學堂時依照的仍是學子們的出身。
在鮮有武將世家后輩入學的前提下,甲等學堂招納的幾乎全都是富商巨賈的族人以及府衙執(zhí)筆、主簿或是威武堂堂役的子嗣。原因無他,這些學子入學后可以向書院繳納豐厚的學費以及不菲的供銀。
穿過一條青石小路,來到竹屋內隨便找了個靠門的位置座下,恰好聽到端坐于臺上的楊先生悶悶不樂的帶領學生們讀著文章。
“君子曰:立身先立學,立學當讀書......”
“君子曰:立身先立學,立學當讀書......”
臺下,一張張略帶稚氣的面孔學著老學究搖頭晃腦的模樣跟著重復。
張克朗呆坐著沒有說話,好奇的打量著周邊不明所以但機械重復的同學,若有所思。
楊誨聽著堂下學生們毫無感情的誦讀,隨意的瞥了一眼,看到身穿素袍把頭發(fā)梳成大人模樣的張克朗,愣了片刻后眼角開始抽搐。
作為墨竹館的先生,同時也是張克朗的老師,書院已經提前通知過他,自己學生因放火殺人被巡捕房捉去斬首的事實。
再次見到發(fā)髻不整的學生,楊先生懷疑是自己昨日背書到深夜,以至于老眼昏花出現了幻覺。
揉了揉雙眼,楊誨沒有再出聲誦讀,而是皺著眉頭,望向后門處那一抹凌亂的身影,進而張大嘴巴瞳孔渙散。
“張,張,張,張克朗。”平日里云淡風輕的老學究破天荒的面露恐懼,顫巍巍的放下書本,“你是人是鬼。我跟你說,官不壓百姓,鬼不嚇平民,你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心有不甘可以去找高堂之上的官老爺們,千萬不要再亂殺無辜??!”
其他學子有的低著頭把腦袋埋進書本里,有的則是怔怔看著楊先生,見他神色慌張,紛紛回頭看向學堂后門。
他們都是平民出身,不知道張克朗已經被判了死刑,只當是張克朗近日染了風寒。
幾個心細的學子注意到楊先生話里有話,再結合張克朗雜亂的頭發(fā),心里大膽假設。
“官不壓百姓,鬼不嚇平民......張克朗,是鬼?”
“你說什么?”
“張克朗死了!”
“死了?”
“誰死了?”
學堂上頓時一片嘩然,只有楊誨盯著照在張克朗后背的光線心里暗想。不對,鬼乃至陰至暗之物,絕不可能公然出現在白天任由天光照射,這小子八成是越獄了,那么他不逃跑反而要回書院是為了什么?想要尋求書院庇護?還是說要以書院的學子做人質,要挾官府?
楊先生心思敏捷,一瞬間腦子里浮現出多個推斷,為了安撫眾人情緒,他清了清嗓子,雙手按下了眾人的議論聲。
“克朗,你逃了?”
眾人聞言同時閉上了嘴巴,逃?聽楊先生的意思,這里面有什么隱情啊,于是乎一個個坐正了身子,大眼瞪小眼的看著楊先生跟張克朗倆個。
張克朗忍受著同學七嘴八舌的議論,心里吐槽我才十七歲,你們就咒我死,這樣真的是讀書人所為嗎?腦子轉的飛快,用前世港劇中的口吻深沉作答:“哼,逃?我為什么要逃,我說過很多次了,錯的是他們,不是我?!?p> 眼神憂郁且陰冷,令楊誨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意。果然同我想的一樣,張克朗是來抓人質的!
楊先生抱著悵然的心態(tài),緩緩起身,目光掃視在座的諸位學子,他今年年過半百,膝下又無子嗣,用他一命,換得這些墨州城的未來無恙,值了!
“克朗,既然你意已決,為師也不再規(guī)勸,師徒一場為師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楊誨說著,放下了手中書籍,雙手背于身后,朗聲道:“以我孱弱之軀,盼的墨州春來。”
言語間,張克朗拍案起身,楊誨意識到自己或許大限將至,不甘的閉上了眼睛。
見玩笑開的有些大,張克朗抱拳行禮。
“老師,府衙重判,已經還克朗清白。”
神馬?我沒聽錯吧?
楊誨睜眼,發(fā)現自己的學生恭恭敬敬朝自己施禮。
先是劫后余生的喜悅,隨后一陣羞赧的尷尬瞬間襲來,楊先生是個要臉的讀書人,回想起自己所做的種種,用余光瞥了一眼茫然看向自己的眾為學生,腦袋一空,向后倒去。
“老師!”
張克朗搶先一步扶住楊誨,耳邊傳來老師悠悠的嘀咕聲。
“克朗,別出聲,送為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