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嫻清
“沁芳”兩個字到底從何而來?賈政試才寶玉題對額,有清客認為,必由《醉翁亭記》一篇為淵藪,《醉翁亭記》則云:“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于泉上者”,其實“翼然”不形似,沁芳閘為大觀園水源,一水分流,形成清溪,何以臨泉?歐陽文忠公寫的是“翼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經歷宦海浮沉,借山水以澆塊磊,“翼然”是獨立的孤傲,是眾醉之中我獨醒的意思。
可清客想的是附合稱頌,“翼然”的亭子是建在橋之上,攀援巴結,是石蹬穿云,清溪瀉雪,上下焦灼之心態(tài),外表自許清流,本為逢場作戲。
賈政所想題的“瀉玉”,也不切景,橋上之亭,其溪水并無奔涌傾瀉之態(tài),以亭壓水,又何以瀉之?再則歐陽修寫的是“瀉玉”是在兩峰之間,是泉水的形態(tài),“瀉玉”又過于直白,形容景致闊大,用詞不夠典雅。
賈寶玉認為,題匾額就要有應制之體,要含蓄蘊籍。應制就是要歌頌圣恩,也不能太明白,在虛虛實實之間就好了,他這一次是要中鋒行筆,看上去本本份份,滄桑古法,卻暗藏玄機。所以他題的是“沁芳”,形容美艷的花瓣是浸潤在水中,也是說那橋并非是獨立傲然,也沒有滾滾潔凈之水,而是以亭壓水,水中泛著的花影漸漸映出來,是散落的,浮沉難定的。他含蘊地贊頌元春,如水中花,留馨香于一方。這種稱頌是巧妙的,是一點點讓人感覺到亭子的美麗。
其實,“同沐圣恩”只是表象,真正想說的是“落花流水春去也”,曲徑通幽的詩意。賈寶玉化用《會真記》的“花落水流紅”之意,“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之句,以“沁芳”兩字來寫意,后來寶黛共讀《會真記》亦是在沁芳閘橋下,對照起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所讀的是書,其實所悟的是情。
“沁芳”亭的對聯也是寶玉所題“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薄傲盎ㄏ恪?,又將心中的芳意浮現于景致之中,雖然句法有化用之處,柳影環(huán)繞,諸源同脈,寫出了曲折的心意。此亭四通八達,但真正能夠生機勃發(fā)的,不過是借其勢利而已,更多的碎花散香早已浮沉難料,隨之流逝了。
“沁芳”,浸潤水中,流水逝群芳。沁芳,元春的沉浮,也就是賈家的興衰,寒冽的馨香,也去不掉浮世羈絆。
寶玉的對聯和匾額得到元春的喜歡了嗎?元春也沒有看出其中的意味,因為是寶玉所寫的,只是不苛責,但也沒有贊賞。沒有態(tài)度,就是元春的沉默包容,一入深宮深似海,此生不識情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