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清香煙花蒙,紅燈綽綽綠蟻濃。
夢來幽淚多驚懼,身醉凡塵卻幾重。
在那聲色犬馬的俗艷世界,這少年楚哥受得多少醉。也算得幸運,嬤嬤卻不逼他作那茍且之事,但便是如此,也少不得在秦樓楚館中受那許多腌扎人等、衣冠禽獸的羞凌。
但在這夾縫中求得生存,卻略攢了些錢,托得人回鄉(xiāng)將父母的尸骨尋著葬了,此身再無些縷牽掛,只在這紛繁塵世茍延殘喘,小小少年心卻如冰雪般涼了。
可這世事,便是你想浮生偷閑,買醉換夢卻也不能。常言道:人不惹事事惹人,屋漏風(fēng)雨更聯(lián)綿。
這一日里,看著樓下那庸庸擾擾的俗物,一個個左鶯右燕,嘻嘻鬧鬧間,聽得這少年楚哥彈起一曲《悲絲》來,曲道:
“人如絲,絲如玨,生來顏色美如月;
月有缺,人有別,塵色染絲奪純潔。
金玉雪,如今落得飛灰滅,淚無絕?!?p> 嘆感自己那身世浮沉,便求個清靜也不能,只在這煙花巷里茍且偷生,一時間動了情,越歌越悲。
卻兀地,如明玉佩般的脆亮嗓音一啞,撕裂開來,再唱不出半個音來。
那嬤嬤趕得過來,一聽之下,眉頭緊皺,這十四歲多的男孩卻是要變音了,這可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卻是狠狠心,他這琴曲可是坊間的招牌,兼之美顏無雙,玉質(zhì)天生,雖不接客,卻招來多少客人,切不可讓他倒了蒼,失了那美玉一般的音色。
表面上噓寒問暖,只是說他累了,許少年楚哥休息些時日,暗地里,卻去找了那慣老的凈身師傅來,竟要把這如玉芍藥的根給斷了,讓他變成個閹伶!
若說這亂世間,卻哪還有半點真心誠意可言,平日里和顏悅色的嬤嬤,到這時竟動了如此歹心,真讓人心寒膽顫。
人請來,刀磨好,前前后后卻找不著楚哥,這又是怎么回事?
卻是平日里與楚哥交好的頭牌水仙兒,偷偷救了那無知少年,更將自己攢下些許細(xì)軟交與他,送他出了那吞沒青春,葬送廉恥的骯臟地兒。
楚哥要那少女與自己同行,卻事情敗露,女孩被抓了回去,直逃出楚哥一人來。卻道是:
花相凌波護(hù),離塵憑水仙。
雅淡人人愛,婀娜處處緣。
風(fēng)來綠葉助,香去金玉潸。
卻待風(fēng)波定,冰肌天池還。
楚哥這次逃出,幾次三番想回去救那水仙子,卻哪里能夠,便只得在那附近尋機,一等經(jīng)年,卻又遇上事兒,逃出了那陳都宛丘。
一波三折楚哥嘆,三女一心鄭宮憐。聽得這許多事,那美兒公主心兒一緊一放,卻每每沉落更深,淚眼看那濁世美少年,亂塵紅芍藥,更添了許多愛憐,心道:如此妙人兒,怎偏這許多苦楚,若是我經(jīng)了,卻哪能受得?卻哪里知道,自己這今后的身世更比少年楚哥驚險離奇,慘痛悲凄萬分。
楚哥繼續(xù)說他那舊事,心兒卻平靜許多,緩緩道:“其實,之后的事情,比上我先前的遭遇,卻又好得許多。在那宛丘城住了沒些日子,被一些個地痞流民所擾,奪了我的盤纏細(xì)軟去。說來也奇,那琴便除了我和先前死去的爹娘,誰也碰不得,誰碰著了,便如針扎般。如此保住了那風(fēng)雪琴來。那之后,我無法在那城中呆下去,易弁而釵,舍了男子裝,偏作女兒扮,不言不語,怕別人聽出個端倪。一路來,捧著這琴,扶曲乞生,前幾日,卻在這新鄭城東邊被一群逃難的人調(diào)戲,倉惶間,逃來此地,卻無巧不巧,被戰(zhàn)神爺拉到這王宮內(nèi)院,卻哪里是我故意,只是命罷了。”
說完這話,迷離鳳目望那美兒公主,乞活之態(tài)讓美兒看得心中大痛,卻叫道:“罷了,罷了,楚哥兒,是么?你那些故事聽得我心內(nèi)如焚,卻哪還有半點怪你的意思。快起來吧,別跪著了,春寒地涼,傷著你那玉膝卻是我的罪過了?!?p> 一旁憐、惜二侍聽得這話,連忙扶起了楚哥,端了軟凳來,托他坐下。
美兒略定定神,蛾眉輕蹇道:“可現(xiàn)如今,卻是不能讓人知道你原是個男兒身,若是傳了出去,我這顏面卻是往哪里擱,你那小命也必保不住?!?p> 聽得這話,楚哥又嚇得跪下,道:“求公主救命呵~”
美兒回首,看那墻上掛著的玉弓,卻有了主意,道:“起來吧,我有法子保你,卻要待蠻哥哥回來才行。切記得人前還是裝啞,別讓人瞧出些不對來?!?p> 如此一日無話,休息得好不舒暢,那楚哥卻被安排在侍女住處,單用布簾隔出一塊兒來。那美兒因一日夜撫琴,渾身酸疼,心歷了“楚旌蔽日城門立,少年悲生榻前泣”后,真真累了,正在夢美中,忽聽外面一聲叫:“美兒妹妹。”恍惚間,卻正是那戰(zhàn)神歸來了。
注:芍藥又稱將離草,楊萬里詩云:“好為花王作花相,不應(yīng)只遣侍甘泉?!庇钟小叭夯ㄆ分幸阅档榈谝?,芍藥為第二”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