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我就被早起的蟲鳥所驚醒。
起來后到河邊洗了把臉,頓時暑氣全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沒有遭受污染的清新空氣,著實有些洗肺的感覺。
“呼——喝——”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抬頭一看,卻是早起的排風(fēng)在練習(xí)棍法。一招一式皆中規(guī)中矩,將一條齊眉短棍舞得虎虎生風(fēng),周圍的草葉受到了威壓,一片一片地傾倒又立起,如同掀起了陣陣碧浪。
我看得入神,不知不覺間走了過去。
排風(fēng)又舞了片刻,方才收勢凝神,見我呆立一旁,就開口問道,“先生早啊,為何不見我家少爺呢?”
“大概宿醉未醒吧!”我想起方才起身時,延昭仍在酣睡之中,就猜測道。
“應(yīng)該起身了呀!少傾就要動身了!”排風(fēng)蹙眉說道。
我二人又回到營帳,入內(nèi)看時,延昭已經(jīng)起來了,只是看起來頭腦仍有些昏沉。
“不意竟睡了這許久!倒讓大哥見笑了!”延昭有些不好意思道。
于是三人圍坐在一起,用了些膳食,此時車隊眾人已經(jīng)喧鬧起來,太陽也微微露了出來,大家牽馬甩鐙,繼續(xù)向前趕路。
北宋時期的驛道建設(shè)就已經(jīng)相當?shù)陌l(fā)達了,在從晉州到河中府的路上,來往商旅不斷,似乎早已從北漢時期連年征戰(zhàn)人丁稀少的狀況中恢復(fù)過來,戰(zhàn)亂使北宋初出現(xiàn)大量無主荒地,直到太宗皇帝即位,天下廢田尚多。為解決荒田、流民問題,太宗即位當年便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加以實施,以期收到“天下生齒益蕃,辟田益廣”之效。時至今日,沿著汾河兩岸盡是良田,不少的水利設(shè)施也由官家或是私人建成,將汾河的水源源不斷地引入到農(nóng)田之中。
“咳——咳——”延昭咳嗽了兩聲,在馬上揚鞭一指遠處,對我說道,“由此再行兩日,我們就可以抵達黃河之上,乘船順流東下,無須再受這鞍馬勞頓了?!?p> “賢弟,你身體可有不適?”聽到延昭連連咳嗽,我關(guān)切地問道。
“無妨!許是受了些風(fēng)寒,少時喝些姜湯便成。”延昭笑道。
“恩——”我點了點頭,策馬向前。
此時的黃河,還是經(jīng)由山東河北注入渤海,雖說汾河的水非常清澈,但是一入黃河就難分彼此了。由于我不善騎馬,排風(fēng)特意替我牽了一匹性格比較溫順的雌馬來作為坐騎,并且指點了許多要領(lǐng)與我,坐了半日下來,竟也有了些感覺,上馬下馬的姿勢倒也純熟了。
“那些人是做什么營生的?”我看到路上有許多商販牽著駱駝或是馬匹,馱載著一些獸皮袋子來來往往,倒也不在沿街叫賣,不由得有些好奇,尤其是一些人的服飾奇特,明顯不類中原人士。
“那定是販運解鹽的商人?!毖诱芽戳艘谎酆蟠鸬溃按说鼐嚯x解州不遠,解州池鹽天下聞名,價格遠遠高出其他甚多,故而來此販運的商人也是絡(luò)繹不絕?!?p> “哦——”聽他這么一說,我頓時醒悟過來,長期馱運食鹽,如果使用布袋子,汗水會滲入其中,同食鹽混在一起,腐蝕牲畜的皮膚,因此商販多用皮袋子裝鹽,用牲口馱運。
北宋財政收入,多賴解鹽支撐,尤其對西北邊防軍需開支,意義重大。朝廷專設(shè)制置解鹽司,地方專設(shè)制置解鹽使,鹽場還設(shè)有鹽官和具體辦事的官吏,對其進行專門管理。然山西除晉、絳、慈、隰因臨近解縣鹽池能食池鹽外,其余均食用永利監(jiān)之土鹽,此皆因解州兩鹽池所產(chǎn)之鹽最為精好,朝廷將其所產(chǎn)好鹽運出銷售,賺大錢去了。
一路上看著迤儷的山河景色,同眾人談?wù)勊姷娘L(fēng)土人情,倒也不覺得旅途勞頓,很快就來到了河中府,車隊在次開始分流,大家一番告辭后各奔前程,同行的人漸漸地少了下來。
到了府城的時候,楊延昭卻病倒了。
“咳咳——”楊延昭看著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一兩日的光景,他的身體狀況就急轉(zhuǎn)直下,臉色也由原先的白皙變得有些不正常的潮紅起來。
“賢弟不要過分憂慮,郎中馬上就到?!蔽铱囱诱阉坪跤行┎话?,就出言安慰道。
此時楊排風(fēng)已經(jīng)受命去延請郎中,尚未回轉(zhuǎn),等待之中的兩個人卻感到時間難捱。我看了看延昭的氣色,臉色潮紅,兩頰虛汗不止,咳嗽出來的痰居然也帶出了細細的血絲,隱約之間竟是暗黑色,不由得非常擔(dān)心起來??辞樾?,他似乎是肺經(jīng)受損,在這個時期并不是容易醫(yī)治的毛病?。?p> 過不多久,楊排風(fēng)終于將郎中請了回來。
來者是一位六十左右的老郎中,須發(fā)皆白,然而皮膚紅潤有光澤,用絲帶將銀發(fā)束起來后,以一根玉簪橫貫過去,顯得富貴不俗,頗有雅量,看到延昭后先是一皺眉頭,然后面色漸漸緩和過來,坐到床頭,開始為延昭診脈。
“是宿疾!”片刻之后老者斷定道,“病在心肺之間,是小時候留下的病根兒,如今恐非藥石能夠奏效的了!”說著既有些惋惜有有些無能為力的嘆了口氣。
“難道——真的有這么嚴重?”我聞言后有些難以置信,猶自不甘心地追問郎中道。
“老朽行醫(yī)四十年有余,這等癥狀,自然不會走眼?!崩侠芍须m然遭到我的懷疑,卻絲毫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答道。
“那可如何是好?可否用些藥物將病情穩(wěn)住,待我們到了汴京后再延請?zhí)t(yī),或許有什么辦法也說不定?”我提出了要求。老郎中的態(tài)度越穩(wěn)重,我就越擔(dān)心,恐怕楊淹昭的病情真得是很嚴重了。
“難啊——”老者感到很為難地搖了搖頭說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位小公子的病乃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極少能有活得過二十歲的,如今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發(fā)作,其病來勢洶洶,加之今年金氣正盛,兩相交伐之下,其禍尤甚。即使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無法醫(yī)治??!我勸你們還是趕緊準備后事吧!如果老衲所斷無誤,相信就是在這一兩日間的事情了!”
“老先生,醫(yī)這父母心,你一定要想個法子??!我兄弟尚未娶親,如何能讓他就這么——”我看了一眼已經(jīng)有些昏迷的延昭,感到非常難過。雖然我們相識才不過數(shù)日,但是其人忠信直爽溫文爾雅,且又救過我的性命,今日他逢此大難,教我如何能夠不感到難過?
“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了!這位公子的肺氣已絕,才會吐出這種暗黑色的血絲來,現(xiàn)在由唇齒木然,料是心脈也已然接近衰敗,加上毛發(fā)枯燥,是失去氣血養(yǎng)榮之兆,實在是——唉——”老郎中說到此處,連連嘆氣,抱拳告辭而去。
站在一旁的楊排風(fēng)看著躺在榻上氣若游絲的延昭,不覺落下淚來。
“大哥——”延昭似乎有些清醒過來,低聲呼喚我的名字。
“兄弟,可有什么事情要說?”我連忙將延昭的身子稍微扶起,將一個靠枕墊在他的身后。
“大哥——”此時的楊延昭,面上赤紅,嘴唇卻是烏青,眼神中的瑩光也暗淡了下來,勉力支撐著坐起來說話僅僅是靠著一股念力而已,“我自覺經(jīng)脈混亂,氣血漸失,恐怕難以長遠了——”
“賢弟休得胡言,你正值青春鼎盛,來日方長,怎會有此念頭?些須小病,自可不藥而愈,萬萬不可自己亂了陣腳??!”我忍住鼻中的酸楚,軟語安慰道。
“我雖然年紀尚輕,但是久居沙場之地,早已經(jīng)見慣了生死別離,就此撒手塵寰,本應(yīng)無所畏懼,然后心中有一事始終放不下——”延昭喘息了一陣,緩緩地說道。
我點了點頭,如梗在喉,十分的難受,握著延昭的手表示在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