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李壽仍然只著裘皮長袍,多因內力充沛的緣故也并不覺得寒冷。伸手摩挲著馬背上的包袱,可他連打開看看的勇氣都沒有。
江湖之大,他卻已成棄子。以前自己是清風霽月的公子,如今卻淪為了江湖上一個無依無靠的飄零之人。
李壽自嘲地笑笑,不過短短幾月,人生已然巨變,之前總是自詡少年老成,可是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卻懷念起那一心想當蓋世大俠的自己。
瀘州千里之遙,況且姐姐如今是何境遇,是否愿意相認,自己都不敢肯定,心里竟生出些怯懦來,不知該不該去相見??扇舨蝗?,還真不知人生還有何事可做。
某個噩夢驚醒的夜晚,他忽然想起納蘭城的其其格一家,便決定向北去看一看他們,然后再南下。走走停停,過了半月才入了城門。
漫無目的的游蕩在街上,忽然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將一個胡餅塞到他還拉著韁繩的手里。
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向北來到了納蘭城。這里是胡漢交界之地,兩族雜居,卻并不通婚。以前跟隨父親來過,當時年幼,只覺此處風物甚是新奇,現(xiàn)在想來,怕是被朝廷派來干些并不光彩的事,因為依稀記得,父親那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早出晚歸,加上愁容滿面,回到青云后便生了重病,病好之后身體便不似從前了。
李壽并不想哭,想到從前,甚至扯出了一個笑容,那女孩見狀,蹦蹦跳跳地跟著他的馬,說道:“我家的餅香吧?!?p> 李壽拿著餅咬了一口,嘴里含糊地說了一句謝謝,卻并未勒住韁繩。
胡人熱情奔放,也并不似漢人講究什么男女大防,所以他也并不見怪。大概是見自己衣著單薄,起了惻隱之心吧。
那女孩見他不想停下,也不生氣,只說道:“你是荷花哥哥嗎?”
他聞言一驚,急忙勒馬停下,“你是賽罕?”
那女孩眼神明亮起來,“姐姐每日都在等你呢!”
那唯一的一次納蘭城之行,他只交到一個朋友,就是賽罕的姐姐其其格。她小自己一歲,家里在五原街上賣餅。那時自己總去買餅,一來二去便認識了。她雖是女孩,卻癡迷武學,每日纏著他教她武功。他每天都去教她,也每天吃她家的胡餅。那時她家的大人都開玩笑說要把其其格嫁給他,總是沒等他開口,其其格卻先惱了。
她說她的名字是花朵的意思,自己卻從未見過許多的花。李壽便將各種花畫下來給她看,她說她最喜歡荷花,便將荷花的畫卷保留了下來。
李壽問道:“你怎么認出我的?”
賽罕笑笑,說道:“姐姐有一幅你的肖像畫,和那幅荷花放在一起,常常偷偷拿出來看,我求了她好久她才給我看呢。剛才我看你經(jīng)過,一下便認出你了,可是你連我家餅的味道都忘了呢?!?p> 李壽又咬了一口餅,也并未覺得有什么特別,胡餅味道不都是這樣嘛。但是既然都來了,應該登門拜訪才是。
“賽罕,帶我去家里看看吧!”
賽罕開心得跳了起來,“好呀好呀,阿爸阿媽知道你回來了,一定特別高興。姐姐去官府了,晚飯時候才能回來,我先帶你去店里?!?p> 李壽下了馬牽著韁繩跟在賽罕后面,拼命回憶卻也還是沒能想起他們一家人的樣子。因為一想,腦海中便是莫若羽那張笑臉,不能想。
也并未走多遠,就到了店里。確實和賽罕相遇的地方不遠。因為漢族建筑的影響,此地的商鋪也多沿用了漢族的式樣,臨街的地方當做門市,后院用來居住。
剛進后屋,就聽見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賽罕,不好好看著鋪子,又偷懶跑回來!”
賽罕急急忙忙的跑向廚房,“阿爸,你看誰回來了?”
李壽跟了進去,一抬頭對上那胡人的漢子,往事一下便清晰起來。是了,就是這魁梧的漢子,讓自己對男人的意義逐漸明朗起來。正直,擔當,還有責任。那些因為父親缺失的陪伴而從他身上所體悟到的一切,仍然影響著他。
這如同父親般親切的男人,再見依然讓李壽覺得,時光仍然停留在五年前。
那男人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愣了半晌才喃喃道:“是子恒嗎?”
子恒,李壽的字,一直沒人這樣叫自己,除了這一家人。
“是我,大叔。”
那胡人漢子很是激動,搓了搓手便一把將他抱?。骸岸奸L成這樣壯實的青年了!”
賽罕忙拿了手帕來擦他身上的面粉,嗔怪道:“阿爸,你弄的哥哥身上都是面!”
那漢子松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問道:“怎么穿得這樣少?”
李壽苦笑著說道:“沒事,大叔,習武之人,不怕冷?!?p> 那漢子大笑著說道:“其其格也這樣說。”
賽罕忙接過話茬,自豪地說道:“我姐姐如今在官府供職呢?!?p> 那漢子又說道:“這還多虧了子恒,你教她武功,又留了秘籍給她,讓她多少有些本領在身上,去年官府招人,她便考上了。”
李壽聞言也頗為她高興:“是其其格自己天分高,人又勤奮,我不敢居功。對了,怎么不見大嬸?”
賽罕露出難過的神情,“阿媽去年得了急病……”說著像是要哭出來。忽然一個聲音傳來:“賽罕,你是想讓阿媽在天上不安心嗎?”
李壽聞言望去,見一個極為明朗的少女走了進來,眉目較幼時長開了些,濃艷的五官頗是動人。
李壽不禁出聲道:“其其格嗎?”
那少女一驚,細細打量他,接著說道:“子恒,原來是你回來了?!?p> 賽罕一直盯著姐姐,見她神情并未有異,竟是大失所望。
李壽有些不解,大叔便尷尬地拉著賽罕去前廳,只留他和其其格二人。
其其格邀他坐下,開口說道:“賽罕年幼,還望你別介意?!?p> 李壽有些不好意思,“你還像從前一樣待我便好,如此客氣,我反而不自在?!?p> 其其格有些羞赧,道:“幼時我不懂事,以為遇到了就該一輩子,所以總想著嫁給你。賽罕知道我的心思,你又回來了,她便以為我會得償所愿,所以才處處期待,讓你難為情了,對不住?!?p> 李壽想起往事,幾次欲開口說些什么,卻始終開不了口。
其其格看出了他的尷尬,便說道:“子恒,你改變了我的一生。說句感謝真的太輕了,但我還是得謝謝你教我功夫,讓我能自食其力,能保護阿爸和妹妹。以前我不懂事,以為你能是我的依靠,如今我什么都靠自己,我覺得這樣,很好?!?p> 李壽點點頭,說道:“我也很為你高興。”
“以前是我不懂事,錯認了和你之間的感情,如今我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愛人,我們說好在新年的時候成親,你一定要留下喝喜酒?。 ?p> 李壽忽然如釋重負,可是想到還要再留下一個多月,突然便升起一種禁錮感,他不想停下來,也不想靜下來。
其其格看著他,剛見了他便覺得他不一樣了,不知道他都經(jīng)歷了什么,但一定是十分痛苦的,是不愿意想起的。她伸手錘了錘他的肩膀,就像小時候一樣?!拔液桶诌€有賽罕,都是你的親人。”
李壽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是啊,如果這世間對自己而言還有那么一點溫情,那一定就是這胡人一家了。不用管什么胡漢之分,不用管什么交情深淺,他們,就是自己的親人。
是夜,泡了熱水澡,躺在羊毛墊子上,李壽覺得周身溫暖而舒適,這種久違的感覺讓他覺得十分幸福。半睡半醒間,仿佛聽見門外賽罕的聲音:“阿爸準備的裘皮被子哥哥忘了拿進去了?!?p> 其其格回答道:“別去打擾他了,他太累了?!?p> “可是現(xiàn)在后半夜冷得很呢?!?p> 門輕輕地開了,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將一床被子慢慢地蓋在他身上。然后又輕輕地翻了翻火盆里的炭,回頭見他并未蘇醒,便小聲說道:“子恒,歡迎回家。”
待到其其格關上了門,李壽的眼淚才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前路黑暗,若有一盞燈能帶來些許的光亮,那么自己,便也不會覺得孤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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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廬夜雨
我把自己寫哭了 手機碼字好麻煩好久沒更了但我舍不得棄掉它 若有人看到我的作品希望你喜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