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風燈在這黑暗的地窖里顯得非常的亮堂,將袁道那被剃光了一半的頭皮照得锃名瓦亮的。
只見袁道的左半邊頭皮上現出七個棕褐色的胎跡,那胎跡生得異常奇怪,形狀怎么看怎么像形了北斗七星。
道里與袁道相處有十七八年了,因為袁道一直是蓄發(fā)的,并且按照楚府的定制,需要束發(fā)。所以,這么多年了,從不知道袁道頭上有這個胎跡。
王薊之瞪著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看著袁道頭上的那七個圓點。嘖嘖稱奇,道:“我說道里,你瞧見了么?這孩子竟然有你們祝國國姓的嫡系血統(tǒng)呢!他會是誰的后裔呢?怎么會流落到息國楚令尹府當了個喂馬的小廝?當真時奇哉怪也!”
道里吞了吞口水,直覺得胸腹間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著,直要將他化掉一般。
道里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急急地問道:“臭小子,你可還記得你的母親生得什么模樣?是不是眉心有一顆痣的?眼睛有幾分似胡人一般,眼窩有些深陷?還有,還有,是不是她總是喜歡哼一首奇奇怪怪,旁人都聽不懂的小調?”
袁道被他們兩個人盯得是如芒在背,迷迷糊糊的搖著腦袋,說道:“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我的生母,據我養(yǎng)父母說,她生下我來因為難產而死,我養(yǎng)父母見我可憐便收養(yǎng)了我,后來,一場瘟疫要了我養(yǎng)父母及全家人的命,那個小村子只有幾個人活了下來,我命硬,也活了下來。再后來,我沿街乞討,受了風寒,又沒有飯吃,差點凍死,是楚令尹夫人路過救了我。將我?guī)Щ亓钜也女斄宋柜R的小廝,從此,才每頓都能吃得飽,身上也穿得暖了。每日里喂喂馬,給它們洗澡,跟它們說說話,有時候保養(yǎng)一下馬車。楚令尹府的那些管家們也不算太嚴苛,很少打罵我,那時候覺得最幸福的日子便是如此了?!?p> 道里聞言止不住老淚長流,心中酸楚,這孩子受了多少罪,才會覺得當個喂馬小廝的日子是幸福的?
道里腦海里一幕幕的回放著當年那副凄慘的場景,他護不住那個一生中唯一心愛的女人,在她差點要被害死之時,他使勁最后的一點手段將她送出城去。
從此,他們天各一方,直到他獲得了自由,逃出那個令他九死一生的地方,天涯海角的去尋找的蹤跡,尋到時卻只有一堆黃土,她的墓孤伶伶的在一片荒草中,墳頭已經被雨水沖刷的幾乎平坦,只有一點點隆起,貌似還是一處墳墓的樣子。
墓碑是一塊削得粗糙的木片,飽受風雨侵蝕已經蟲洞似蛛網密布,仿佛風再吹一下,就能隨風飄散了似的。
看著那個可憐的墳墓,他就止不住心里抽痛。
他的淚眼模糊了眼前的情景,幽暗中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盈盈笑意。他想伸手去觸摸她的臉龐,胳膊一動才發(fā)現自己是被綁著的。
眼前那個清麗絕色的臉龐一瞬間如細碎的瓷器,再不復見。
王薊之對著袁道笑道:“怎么,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么?你這個笨小子,來,老夫教你個乖,讓你看看你干爹到底是你干爹還是你親爹?”
說著,他將道里左邊的頭發(fā)也剃了個干凈,將道里拉著讓他的一半光頭對著袁道。袁道赫然發(fā)現道里的左邊頭皮上有七個狀如北斗七形的胎跡。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樣,就象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袁道頓時就蒙了,這怎么回事這是?他的腦子一下子就空了,不能思考。
王薊之看著兩個一半有頭發(fā),一半禿瓢的兩人,不覺嘴角抽了抽,這副情形實在是有些搞笑,雖然,道里現在看起來非常的悲傷,可他就是忍不住想笑,而且想大笑。這實在是個意外所得,他一直就沒想出什么法子,能好好的掐了道里的死脈,讓他乖乖的把東西交出來。
現下不用犯愁了,這個死脈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這個袁道竟然就是連道里自己都不知道他存在的親生子。
王薊之哈哈大笑,道:“這可真是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呀,綁了袁道來,不過是順手牽羊,沒想到卻有如此天大的意外驚喜!當然了,這意外驚喜恐怕對小師弟你來說可不怎么妙啊!”
道里滿眼滿心的都是袁道頭皮上的七個圓形胎跡,勿庸置疑,袁道是他親生的兒子,那七個圓形的胎跡便是最好的身份證明。他們祝國的國姓是里,他的本名叫做里首之,字之一,他逃出來之后,將自己的名字首之合成一個道字,再把姓氏和名字倒過來,化名做道里來隱藏真實的身份。
袁道目光有些呆滯,他還是不能接受干爹道里竟然就是他的親生父親的事實。
王薊之道:“有意思,當真是有意思!道里你可真是朵亙古奇葩,你說你放著好好的當世第一大國的祝國公不當,偏偏癡迷醫(yī)術!癡迷就癡迷吧,你一邊做你的國君一邊玩玩也就算了,竟然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能讓師父他老人家收了你當關門弟子!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太不務正業(yè)了?你身為一國之君,你不日夜思考如何治國平天下,偏偏夜以繼日的躲在藥廬里研究醫(yī)理藥性!那大好的龍椅你不知道珍惜,你可知有多少人對它夢寐以求?你不好好的當你的王,非要搶我的東西!怎么樣?你搶了我的東西,你說你得到什么了?”
道里一聲斷喝:“你給老子閉上那張臭嘴,我告訴你,我當年發(fā)過重誓答應過師父的,東西絕不會落在你手里!你抓了那個臭小子也休想拿他要挾我,反正他母親早已經死了,我也沒想繼續(xù)活下去,他既然是我們的兒子,正好我們一家三口到陰曹地府團聚去!二十四歲死和八十四歲死有什么分別?不就是早點么?早晚都是要死的,早點又如何?反正眼睛一閉,腿一蹬,一了百了,無所謂了!”
王薊之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本來抓了袁道便是覺得這些年道里能有所顧及的人也就只有他這個干兒子了,沒想到干兒子都一躍升至親兒子的地位了,道里還是同樣不買帳,這人還是不是人,是,他一直就知道師父脾性古怪,精心調教的關門弟子也不會強到哪里去,肯定也是怪胎一個,但真是沒想到袁道能怪得離經叛道,連多年不得見的親生子也犧牲得了!
袁道這才明白十四年前王薊之將他調入楚府家醫(yī)院,目的不過是想將他納入管理范圍之內,好下手查找他背后的那個醫(yī)術高明之人,他的目標是道里手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既然王薊之與道里是同門師兄弟,那么,這件東西一定是他們師門傳承的重要物件。
當年,王薊之綁了袁道索問不果,原想繼續(xù)拷問,不想卻撞破查四兒的秘密,查四兒連套在他頭上的頭套都懶得摘下來,直接將他扔進了湖水之中,滿心以為袁道被綁得結結實實的,跟個粽子似的,又被他鐵蒲扇般的大手插了個半死,一定是片刻之間便會被淹死的。卻沒想到,剛巧遇到福壽溝金門洞開,被水流帶出了楚府,道里喝多了酒被賊人洗劫一空扔到城外河邊,大水突發(fā),將道里卷入河中,為了活命,在水中亂抓時,抓到被綁成一根棍子似的袁道,道里還以為抓到了一截枯木。
大水過后,袁道和道里回了楚府,王薊之卻并不知道袁道因頭部撞上金門導致失去了部分記憶,擔心事情敗露,才向楚令尹遞辭呈說是要告老還鄉(xiāng)。
袁道想明白了一應事情,突然間腦子中靈光一閃,難道王薊之費盡心力想要得到的是那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