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尹夫人乍聞謝婆子哭哭啼啼的回說二公子忽然染疾,周身發(fā)紫,口鼻流血,太醫(yī)雖施了救卻也無力回天,終究是沒了氣息,本就因難產而身子虛弱,惡耗入耳,一口氣沒倒上來,昏厥過去。
可憐這楚夫人也是息國一品夫人,所生子女亦是千金之嬌,哪里曾想來滅度庵訶梨諦母院祈個福,預訂一下庇生院的喜期,這本來只是常規(guī)之舉,命運卻從此急轉直下,沖撞了鸞駕致使燕夫人早產一罪尚無定論,自己本身也是孕期七月而早產,第一胎女兒無恙,狀況不錯。第二胎男孩兒卻是生來瘦弱不堪,這兩日吃奶極少,呼吸偶爾也不通暢,嬰兒憋得啼哭聲音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太醫(yī)診治過,因孩子太小無法喂食藥物,便在奶婆的催奶湯藥中加入了藥物,起初兩次奶婆吃藥之后,嬰兒吃了奶水,癥狀似有減輕,楚夫人一度松了口氣,以為如此方法再醫(yī)治調養(yǎng)一年半載,這孩子也就如正常足月的嬰兒一般健康了。哪里想到,病情突然惡化,才出生幾天的功夫,便夭折了。
楚夫人若是知道小兒子并非病死而是被暗害的,大女兒也是被調了包的,估摸著就不是昏厥的問題了,該是直接氣得吐血身亡了。
待楚夫人在御醫(yī)的針炙治療下,悠悠轉醒時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后了。
楚夫人掙扎著欲坐起身子,一個陌生的婆子一邊哭泣著說佛祖保佑夫人可是醒過來了,一邊扶起楚夫人,一只手將蘇繡織綿鑲金絲邊的靠枕墊到楚夫人背后。
楚夫人心如刀絞,連聲問小兒子呢?奶娘何在?
那婆子抹了把老淚,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把話題往旁邊扯。
饒是楚夫人平日里性子溫潤似水,此時心膽俱裂的極度痛苦之中,也是變了顏色,厲聲道:“我的兒子呢?”
那婆子無法,只得如實回道她本是滅度庵帶發(fā)修行的居士,因楚夫人奶娘疑似患了麻瘋,暫且被隔離醫(yī)治。楚夫人身邊又實在是缺乏近身侍候之人,滅度庵的執(zhí)事師太才派她來臨時侍候兩日。又告知楚夫人,在她昏迷之中,燕夫人派了小臣來,傳口諭說刑遼染了麻瘋已然身亡。小公子此時夭折必是染了麻瘋之故,為防止惡疾流傳,只得將小公子的尸首匆匆送去后山葬了。楚夫人當時人事不醒,楚府的下人們又有哪一個敢違背鳳旨。
謝婆子還在念念叨叨的痛心疾首地勸著自家主母節(jié)哀順便。
楚夫人哪里聽得進去,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兒啊,拼著最后的一絲力氣,爬下床沖出內室。
那婆子想要拉住她,也不知楚夫人產后虛弱的身子骨此時哪里來的力氣,竟然是拉她不住。
婆子只得大叫著讓府里的護衛(wèi)一起跟著保護夫人的安全。
楚夫人在滂沱的大雨中跌跌撞撞的向后山狂奔。
楚府的護衛(wèi)和轎夫又不敢上前去拉扯夫人,畢竟男女授受不親,而且尊卑有序,更不敢近身接觸當家的主母,眾人雖焦頭爛額卻除了跟在后面之外無計可施。
鳳凰山并非一座山峰,而是一組群山,滅度庵座落在主峰的半峰之上,后山須繞過訶梨諦母院東側沿著山徑向北行才能到達。
后山面積不小,哪里便能那么容易尋到嬰兒的尸首所葬之處?
楚夫人撕心裂肺的呼叫之聲,亦只有偶爾響起的幾聲悶雷給予她回應。
凄風冷雨中,楚夫人纖細的身影從骨子里透著那么一股子孤獨、絕望及凄苦。
護衛(wèi)們一群七尺男兒,望著楚夫人周身上下濕淋淋的冰冷的氣息亦不禁潸然淚下。
那婆子畢竟是年紀大了,跟不上眾人的腳步,被眾人甩出好遠一段路程,她又累又急,一屁股坐在泥濘的山路上,摔得滿身泥巴,仰著頭呼喊楚夫人的當口,天空中一聲驚雷乍響,遠處山坳之中,透過厚厚密密的雨簾升起一股股濃煙。
婆子大叫:“走水啦!快看,走水啦!這么大的雨怎么走的水?竟然澆它不滅?”
楚夫人第一反應便是宮人們?yōu)榱朔乐刮烈邆鞑シ呕馃藡雰旱氖?。她慘叫一聲,拼了命的向濃煙滾滾之處跑去。
刑穩(wěn)婆氣急攻心身亡之后,被關在石屋中的一眾宮人圍攏過來,有的呼喚刑穩(wěn)婆想喂她些水,有的走到石屋的窗子旁大喊救人。可是眾人喊破了嗓子也不見有人應聲。被隔離起來這些人才隱約感覺大事不好。情況并不如之前想象的那樣簡單。
約摸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一部分人開始肚腹疼痛,口角流涎,一時間面積不大的石室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眾人均是宮中的老人,直至此時,如夢方醒,才知自己這一干人是被主子給滅口了。原來以為是主子體恤奴才,隔離之處尚準備了精美的冷食糕點,卻原來是最后一頓斷頭餐。
左太史令袁正時及三個宮人或因心情不佳或因胃口不好未進食物,才免遭了一劫。
現(xiàn)如今四個活人守著十幾具面目扭曲,血淚模糊的尸首,外加滂沱大雨,悶雷聲聲,讓四個尚喘著活人氣息的人從骨子里冷到四肢百骸。
袁正時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襦衫,瞟了一眼另外三個已經嚇呆了的宮人。輕輕嘆了口氣,想起師父曾不止一次提起過自己今次的命數大劫,似乎是毫無破解之法,亦沒有半點生還的可能,不自禁泄了氣,連求生的最后一絲勇氣都散盡了。
四個人傻的傻,呆的呆,哭的哭,叫的叫,這時,從窗欞中飛進來一團物事,砸在一具尸首上,發(fā)出“呯”的一聲悶響。
四個人同時轉頭瞧去,還沒看清是什么東西,一團火光自那具尸首上瞬間燃起,緊跟著,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就連山峰似乎都抖了幾抖。只幾個呼吸間大火熊熊燃燒,點著了整個石室的尸首。
袁正時此時也顧不得感傷自己的命運,更顧不得什么命理命數了。求生的本能讓他在大驚失色中反而鎮(zhèn)定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離爆炸源最遠,又因為面前石桌的阻擋,萬幸的是身上及頭臉上只是受了石桌上碎裂的瓷器劃傷或扎傷,暫且不能危急性命。
他也顧不得將扎在身上臉上的瓷片一一取出,此時濃煙四起,窗欞又被人在外面用燃燒的柴草堵死。
現(xiàn)下唯一能要命的便是這滾滾濃煙,時間一長恐怕不被燒死也要被嗆死。
他順手撕下一幅襦衫,將石桌上被炸裂只剩個底兒的茶壺拿在手中,用襦衫的布醮了水,掩住口鼻,將石桌掀翻擋在身前,阻住火勢蔓延,然后,就近迅速趴在墻角下。
袁正時埋頭的一瞬間一絲光亮從石墻底部傳來晃了他的眼睛,他定睛望去,原來剛才爆炸,將墻體震出一了條細細的裂隙。他心中大喜,難道命不該絕?忙將口鼻貼住那條細縫,一吸氣胸中的濁氣聚然不見,新鮮的空氣讓他感覺到從所未有的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