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官道驚魂
息國,公元前558年,第八代息國公羽亞十三年夏歷冬至后第六十六天,距離寒食節(jié)結(jié)束尚余三十九日。雖是隆冬已盡,不知今年節(jié)氣為何如此怪異,本應萬物復蘇的時節(jié),殊不見點點新綠,田地山間仍舊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信陽城外鳳凰山的官道上,蜿蜒長達五里有余的一隊鹵簿旗幡儀仗悠然緩慢地向東南方行進。
迎面有四騎棗紅馬,兩乘輕便雙人小轎自官道轉(zhuǎn)彎處出現(xiàn)。
前方兩騎馬上的中年男子,乍見鹵簿旗幡儀仗,陡然一驚,心知撞上了皇家儀仗,其中一騎即刻勒馬轉(zhuǎn)回頭吩咐轎夫停轎,率先將馬??柯愤?,低聲詢問第一頂小轎中的主人:“主母,遇到皇家鹵簿旗幡儀仗,按規(guī)矩主母需下轎跪拜讓行,可是,主母的身子——”
轎中人語音圓潤,細細軟軟的,輕聲應道:“不妨事,皇家鹵簿儀仗依律必要跪讓的,吩咐重阿三他幾個快快一旁跪讓!”
話音未落美貌少婦掀開轎簾探出頭來,后一頂小轎中下來一個老媽子快步上前攙扶著少婦步出轎外。嘴里不停地叨念著:“哎喲,我的小祖宗哎,您可小心著點,如今您是雙身子的人,這是誰的車駕呀,恁地擺架子,還要讓咱們令尹夫人讓行,平日也就罷了,這懷著身孕呢,稍有不慎,便可釀成大禍!呀!瞧我老婆子這張臭嘴,說什么不吉利的話兒呢!呸!呸!呸!吐干凈了穢氣話,只當我沒說!”
少婦微笑道:“奶娘真是年歲大了,越發(fā)的喜歡嘮叨了!您老可趕緊的閉上嘴巴,別胡亂言語,這是皇家儀仗,我自小到大便見您在這張刀子嘴上吃了不少的虧,如今一把年紀了還是改不了這性子,輕謾主上,小心給割了舌頭!”
奶娘嚇得吐了吐舌頭,不再敢作聲。一行十人沿路而跪,低眉垂首,屏息待避。
儀仗前方一十八個九紫九紅曲柄花卉華蓋,十人輕騎虎賁,八個孔雀雉尾,八個孔雀鸞鳳執(zhí)扇,一十六幢,一十六幡徐徐自跪著的眾人面前一一走過。
緊跟著儀仗之中執(zhí)拂塵、金爐、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金椅、金杌的一隊小臣們逐次經(jīng)過眾人。
就在侍殿前執(zhí)曲柄黃蓋的兩個小臣剛剛走到伏跪在地的眾人面前之時,一股龍卷風夾帶著砂石突襲而來,一時間風沙敲打著金銀器皿的叮叮當當聲,更夾雜著幢幡旌旗呼呼拉拉撕裂般的響聲,仿佛直把人的耳鼓刺穿了,令人極端的煩躁不安。
為首跪在地上的中年漢子心中叫苦,馬兒最禁不得這種聲音,它會發(fā)狂。念及至此,顧不得許多,側(cè)目對其余三人大叫道:“快,快,死死的拉住坐騎,莫叫馬兒發(fā)狂掙脫了,驚了鸞駕性命難保!”
幸好,其他三人身手了得,亦非常人能比,聞言忙將手中韁繩繞著手臂快速纏了數(shù)圈兒。四人剛剛纏好,四匹馬果然受不得如此刺耳之音,仰天長嘶,前蹄幾欲直立。四個中年漢子同時使出渾身力量將韁繩拉得筆直,才讓馬兒堪堪安靜下來。
四人不由得同時松了口氣,暗自慶幸,還好沒有闖出大禍。
少婦亦嚇得變了顏色,玉臂輕抬以袖拭了下額間細汗,跟著輕撫胸口,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不敢作嘔。
豈知老天作弄,一行人一口氣還沒有舒出來,執(zhí)曲柄黃蓋的兩個宮人眼看著就要經(jīng)過第四匹馬,那股龍卷風竟然一時興起,倒卷著一個曲柄黃蓋耍起了雜耍兒,半天不肯離開,執(zhí)蓋宮人一個握不住,黃蓋傾倒下來,黃蓋的一個尖尖的,掛著如意滴珠的純白銀所鑄造的尖角,無巧不巧地插進了第四匹棗紅馬的左眼珠。
棗紅馬吃痛之下,拖帶著手握韁繩的壯漢,打著響鼻兒,狂嘶著,發(fā)瘋般的沖向了曲柄黃蓋宮人身后的第一輛象輅。
象輅在息國是為夫人出行定制的車輦規(guī)格,儀仗規(guī)格僅次于王后,輿高一丈三尺六寸五分,闊六尺六寸五分,比息國公的玉輅高、闊各小三寸,比皇后的金輅高、闊各小一寸。雖只小一寸有余,地位與權勢卻矮著好大一截兒。這一寸的誘惑足以令夫人們使勁渾身解數(shù),無所不用其極。
象輅中為錦門,左右各有一側(cè)門,每門前均有朱紅漆二槅扇,槅扇扇面以象牙鏤刻象牙白色描金云雉,四周為寶相花祥云紋。
偏偏人分三六九等,皇親國戚平民百姓奴仆婢女之類的,棗紅馬卻分不清尊卑貴賤,拖著慘叫不止的壯漢直直地朝著第一輛象輅的正中錦門朱紅漆二槅扇便沖了過去。
跪在地上的少婦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嚇得張大嘴巴,想呼救一口氣卻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叫不出聲音來。
喚作重阿三的那名漢子離象輅最近,情急之下,不及細想,他甩開手中的韁繩套住發(fā)狂馬兒的一只后蹄,力貫雙臂,猛地后扯。
棗紅馬受拉力失了準頭,后蹄一跛,撞破了象輅的右側(cè)門。
各種驚呼聲、慘叫聲如混響一般,已經(jīng)分不清誰發(fā)出的什么聲音。
少婦一行人心知闖了大禍,怕是滿門難逃死罪。一個個傻了般呆在原處,不知怎生是好。少婦在極度驚嚇之下,忽覺身下一股熱浪自體內(nèi)涌出,腹如刀絞,她知道這是動了胎氣,怕是要早產(chǎn)了,可此時卻顧不上自己,只得攥緊拳頭,咬緊牙關盡全力保持清醒,她不停的在心中告誡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否則便是一尸兩命。
象輅錦門中倚靠在朱紅漆匡軟座花毯上的燕夫人陡遇奇變,雖大驚失色,但她更在意的是藏在右側(cè)門槅室內(nèi)的母家表妹,以及表妹那個剛生下才僅僅一天的男嬰。如果那個嬰兒出了意外,那么她精心設置的不敗之局將會脫離掌控。
她顧不得肚腹隱隱作痛,一把拉開已經(jīng)被棗紅馬撞破的朱漆屏風,一瞥之下,她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將出去,差點兒背過氣去。她的表妹尹依芙,乳名芙蓉正呆呆地抱著血肉模糊的嬰兒,目光渙散,極度悲痛之下竟然忘記了哭嚎。
突然,象輅整體向右側(cè)猛地一傾,右轅與車輪相銜接處齊根斷裂。伊依芙抱著嬰兒被燕夫人砸了一個結(jié)實。兩人的重量加上右轅斷裂,整個車體的重量合力的向右側(cè)沖擊,導致右?guī)w隨不住巨大的壓力而裂出一個大口子,象輅也出于慣性又向右前方斜斜的前行數(shù)米,直至右?guī)斐龉俚?,懸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