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阿紫姑娘，你為什么要跟著猴哥？”
向白色菩薩道別后，我們回到了五指山腳下。
“大圣，快，咱們快去地府找猴子吧?！北疽詾榇笫チ嘀揖瓦@么一路飛到地府，誰知道落地后眼前還是熟悉的碎石洞口。我拽住大圣拎著我后脖領(lǐng)子的手不放，急得大喊起來。
“對啊猴哥，怎么停下了？”隨后趕到的天蓬也湊上來。
“急什么？”大圣扯開我的手，疑惑地看了看我，又朝天蓬瞪眼，“呆子，你帶人去過地府嗎？”
天蓬想了想，搖頭：“還真沒有，至少沒帶活人去過。但阿紫姑娘是妖怪，不是也會法術(shù)么？你教她施法跟著我們一起走不就行了？”
大圣搖搖頭：“她不行，她是蟠桃的仙氣養(yǎng)出來的，得用仙家的法子?！?p> “什么是仙家的法子？”我好奇。
“就是這個。”大圣說著，將金箍棒重重砸向地面，嘴里喊著：“土地！此處土地！出來見我！”
話音剛落，碎石洞前一陣白煙飄過，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鶴發(fā)童顏滿面笑容的小老頭，個頭剛超過洞口的灌木叢；眼里裝著山川河流，大氣是大氣，卻霧蒙蒙的。
“來了來了，”小老頭樂著答應(yīng)，“大圣爺，不對，斗戰(zhàn)勝佛，喚老身何事?。颗?，還有凈壇使者，老身可是許久未見您二位了。聽聞您二位修成了正果，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天蓬跟著還禮，樂呵呵地擺手：“你這土地還挺識趣，但你這聲恭喜可來得太遲了，我和猴哥成佛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過這道喜既然說出口，就沒有收回去的，怎么樣？賀禮呢？”
土地臉上笑容不改，連連點頭：“有有有，改天我就拿著賀禮去二位府上。不知您二位仙府選在哪里？”
“花果山！”我插嘴。
“好好好，就送去花果山?！蓖恋啬笾氶_始算賀禮，搖頭晃腦根本停不下來。
“行了，”大圣開口，“土地，又要辛苦你了，這次找你來是為了讓你帶路。”
“哦？要小老兒我?guī)罚窟@天上地下還有您二位去不了的地方？”土地瞇起了眼。
“去倒是能去，就是不太合規(guī)矩。”大圣笑著說。
“哦，也是也是，那您說要去哪兒？”土地問。
“地府。”大圣答。
“地府？”土地的眉毛擰成一團，“呵呵，您二位若是要按規(guī)矩行事，這地府可不是想去就去的?！?p> 天蓬急了：“怎么？賀禮還沒收呢，就想要回禮啊？”
“呵呵呵，”土地連連搖頭，“您別急啊，老身說的是玉帝的放行公文。沒有玉帝的公文，小老兒可不敢隨便帶人進地府哦?！?p> 大圣的拳頭捏得嘎啦響：“土地，咱們打交道這么多回，怎么以前沒見你提過公文的事??？”
土地捏著胡子繼續(xù)搖頭晃腦：“那是以前，今時不同往日啊，佛爺?，F(xiàn)在佛門的經(jīng)也取完了，玉帝的禁令也過了，您的身份也變了，您看，咱們的規(guī)矩也該立起來了?！?p> “玉帝的禁令？”大圣舉起金箍棒。
“對啊，”土地閉著眼點頭，“玉帝下令三界協(xié)助取經(jīng)，多大的陣仗。大家伙兒跟著憋屈了這么些年，總算熬出頭了。不是說我小老兒不愿意幫助佛門，只是這幫忙也講個你情我愿你來我往……哎喲！”
大圣的金箍棒重重落下，山石被砸成一片飛灰。土地第一下躲閃不及被打個正著，緊接著就一溜煙鉆回石頭縫里，再不出來了。
“土地！你今天想帶也要帶，不想帶也要帶！你是忘了你孫爺爺我的厲害，今天我就讓你再見識見識！”大圣揮舞著金箍棒，兩三下的功夫，小小的山頭就被掃平了。
“斗戰(zhàn)勝佛，你敢動手！你就不怕我稟明玉帝，讓佛祖出面嗎？”土地躲在地底下，聲音倒不小。
“你看俺老孫怕不怕！”大圣是動了真火，手上一下比一下更重，眼看著五指山就快變成二指山了，土地卻絲毫沒有再出來的跡象。
“阿紫！阿紫！”早在大圣開始掃蕩第一個山頭的時候，天蓬就拉起我遠遠躲開立在半空中。我正看得焦急，不知道該不該攔住大圣，就聽得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喊聲。
我順著聲音仔細看去，只見那漫天灰燼中，隱隱藏著一個小紅點。那小紅點正努力往外飛，堪堪快要沖出重圍，卻又被金箍棒帶動的漩渦給吸了回去，落在山石之上。只要大圣這一棒落地，小紅點就會和山石一起灰飛煙滅。
“別！”我忘了自己身在半空中，猛地往前一躍，直接掙開天蓬的手，從半空中掉下來。
“阿紫姑娘！”天蓬追下來接住我，“你怎么了？”
“別管我，去攔住大圣！快！”我狠狠推著天蓬。
就在這兩句話之間，大圣的金箍棒落下了。
“轟！”又一座山頭消失了。
“不！”我愣在原地，血液倒流，呼吸停止。
“阿紫姑娘？”天蓬瞪大眼睛看著我，又看看大圣，“你等著?！?p> 將我放下后，天蓬去攔住了大圣，五指山剩下最后一座山頭。
那紅點再沒出現(xiàn)。
“小阿紫你怎么了？”大圣跟著天蓬，飛到我面前問我。
我抬頭看他，他擋住了大半邊天空，陽光從他頭頂照進我的眼睛，這籠罩在灰燼中的陽光不知為何格外刺眼。
他眼里還是那團金色火焰，我卻越看越冷。
“你?！蔽覐埩藦堊欤煌鲁鲆粋€字。
你殺了小紅。如果我這么說，大圣一定會問：小紅是誰？
小紅是唯一一個相信我會找到你，愿意跟著我一起下山的傻子。
“小阿紫？”大圣低下頭盯著我。
“阿紫姑娘？”天蓬也湊過來，小聲問，“是那座山嗎？那座山怎么了？”
“那山上還有生靈嗎？”我看向天蓬，輕聲問。
天蓬看看大圣，搖搖頭：“沒有了?！?p> “你確定？”我繼續(xù)問。
天蓬一臉為難地點點頭：“真的沒有了，我特意看過。”
“哦?！蔽尹c點頭，看向大圣：“妖怪死了，也會去地府嗎？”
大圣慢慢點頭。
“那走吧。”我說。
“可你……”天蓬一開口就被我打斷了：“還記得佛祖殿前嗎？”
“佛祖殿前？哦，對對對，還是阿紫姑娘聰明！”天蓬夸張地點頭，做作地大笑著。
我嘆了口氣，自顧自說：“等去了地府，如果我變不回來，我求兩位幫我找一個人，不，找一只鳥?！?p> “當，當然，阿紫姑娘要找誰？”天蓬問。
“小紅，花果山的小紅?！蔽疑焓址鲎√炫畹募绨?，閉眼入定，一點點將化形的感覺找回來。
“這，我，哎？”我的枝葉一點點纏上天蓬的手臂，天蓬連連怪叫著。
等我完全變回牽牛花的樣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藤蔓竟然長長了許多，也不知道是因為蓮花池，還是因為那夢里的五百年。
“阿紫姑娘，不是我不愿意你纏著我啊，只是，這個，你不該要跟著猴哥嗎？”天蓬極力壓低聲音，對著他肩膀上的葉子問。
我抖抖葉子，懶得回答。
沉默片刻，大圣的聲音傳來：“走?！?p> 緊接著空氣振動，天蓬的手臂抬起，身邊有什么變了。
我正放空等著，葉子上方又傳來天蓬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不過話說回來，阿紫姑娘，你為什么要跟著猴哥？”
為什么？以前我沒想過理由，而現(xiàn)在，似乎理由又太多了。
真要問起來，這世上的為什么根本問不完：小紅為什么要跟著我下山？又為什么要在這山上等我？而我，為什么把他忘得一干二凈？
“阿紫，你一定會找到大圣的！”
你說得對，我也一定會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