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豐倉地處晉州城的外城，自然有官兵看護(hù)，也有專門的糧官。無戰(zhàn)無災(zāi)的時候，這里就是一等一的閑差。因是在外城，并無多少人煙，所以忙完了運(yùn)糧入倉的日子后便格外顯得冷清。此刻糧倉外也不過是站著例行看護(hù)的兵丁，和一輛馬車。
“丁小哥，”三人尋了個不起眼的小坡站定，蘇珈睿發(fā)話了，“你看那馬車是誰家的？”
“車上沒掛標(biāo)記，也是刻意用的隨處可見的青布馬車，”丁一躬躬身子，瞅著那馬車略一思量，“但小人猜測，應(yīng)該是糧行方東家的?！?p> “哦？”蘇珈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既似聆聽，又似考量，回眸看了丁一一眼，示意他給個解釋。
“蘇少東雖然初入商場，想必也明白，任何行業(yè)都有點自己的陰私手段?！倍∫贿至俗旖?，看蘇珈睿并無反感，繼續(xù)道，“方東家統(tǒng)領(lǐng)晉州城的糧米生意，每年這新米入倉，都會有陳米替出來，中間的差價，可是不少。”
“原來如此?！碧K珈睿何等靈透，這么一說，便立刻想通了里面的貓膩。朝廷規(guī)定糧倉的米每年都要按比例換新的，陳米低價出售。這到底賣的新米陳米，拿多少回扣，只要不被查出來，便只有看守糧倉的糧官和交易商知道。還真是肥差。蘇珈睿笑盈盈的看著那永豐倉的轅門，臉上的神情意味不明。丁一有問必答，連別的行當(dāng)?shù)年幩蕉歼@么清楚，可見徐靖混的也是很用心，并不是個只知道打殺的。派了這么個人跟著他，確實有給自己助力的意思。想到這點，心里對徐靖的器量添了絲欣賞，真心結(jié)交的想法也濃了一些。
“少爺，咱回吧，日頭西落了?！贝盗岁囎语L(fēng)多少有些冷，蘇小可擔(dān)心蘇珈睿著涼。
“收獲頗豐，回吧。”蘇珈?？匣兀瑐z人自然相隨。正扭頭要走，“蘇少東?！倍∫惠p輕喚了一聲，三人同時扭頭，就見糧倉內(nèi)走出幾個人，那方東家真的在其中。
“那胖子可是這里的管事？”蘇珈睿仔細(xì)打量，將穿官衣的幾人面貌記下，低聲問道。
“是?！碧K珈睿聞聲點點頭，竟然回身走了。路上怕馬車走得快，三人刻意走了小路，待三人進(jìn)了城門，那方家的馬車也悠悠而來。
“丁小哥，”貼在人群里將那馬車讓過去，蘇珈睿逆光的模樣看得并不真切，丁一只覺得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沉淀著太陽的光華，“勞駕給徐爺帶個話，我要晉州糧商以及永豐倉官員的所有信息?！?p> “他何時要？”轉(zhuǎn)身給徐靖送信的丁一如實交代了今天的行程，徐靖正要用飯，舍了老婆孩子，出來和丁一一陣嘀咕。
“只說越快越好。趕在例行巡視的官員到之前。”民以食為天，糧務(wù)也自然是天子的頭等大事。每年都會有專員下來巡查，確保各個糧倉豐盈，以備災(zāi)患。只是這巡查的水分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徐靖聞言覺得還沒填飽的胃袋縮了一下，蘇珈睿在想什么，他似乎隱約可以窺見?！盃敚粫谴蛩愀鏍畎?？”
丁一說了這話自己也覺得不靠譜，蘇珈睿和徐靖打賭的是匯泉樓，在明面上看，和永豐倉是個八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昂佟阈∽油β斆靼?！”徐靖卻是腦子轉(zhuǎn)得快些，由于丁一的提醒，他已經(jīng)將這八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化成了大有關(guān)系?！昂俸佟毙炀缸灶欁缘呐牧伺挠凸怙恋哪X門，陰陽怪氣的笑了聲，“我怎么之前沒想起來呢……”
丁一沒從自家老大那里得到明確的回答，但他還是很盡力的按老大吩咐給蘇珈睿構(gòu)架了一個簡單的晉州府衙官員和米商的清單，對于一群混混來說，能認(rèn)字能寫字的他已經(jīng)算是高級知識分子，這樣文武全才的高級混混，對著自己屋里的蠟燭發(fā)了一會呆后，還是悶悶的決定列個大綱就可以了，剩下的，還是說吧。
于是蘇珈睿第二天就得到了一紙大綱，看著這紙還算挺規(guī)矩的字，蘇珈睿認(rèn)真又快速的瀏覽后，體貼的笑了。“如此全面的大綱，看來要勞煩丁小哥費番口舌了?！?p> 在蘇家前廳坐定，丁一開始了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次匯報工作。蘇珈睿一直仔細(xì)聆聽，偶爾點頭，甚少插嘴提問。白天的陽光很足，丁一連蘇珈睿臉上淡淡的痂痕都能看清，從頭到尾他只維持了一個姿勢，像極了那些官衙里的官員，但和他們比起來，蘇珈睿卻是略顯少年老成，待蘇小可換了兩次茶水丁一匯報完后，那半垂的眼簾抬起來，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神采。
“事無巨細(xì)，徐爺有個好幫手吶?！碧K珈睿輕贊一聲，丁一躬身受了，然后又似想張口，蘇珈睿瞅著他想說又不想說的神情，“丁小哥有話便說就是，無需拘束?！?p> 得了首可，丁一又灌了口茶，“蘇少東莫怪丁一多嘴，下一步可是如何打算？”
“徐爺覺得我會如何？”時已入冬，蘇珈睿笑得就像天上暖暖的太陽，但經(jīng)過這段時間接觸，丁一已經(jīng)可以感受到那絲陰謀算定的冷氣。蘇珈睿問的是徐爺如何看，而不是問丁一怎么想，自然是很清楚丁一這個監(jiān)視員的作用。
“爺說都聽蘇少東吩咐?！睂τ谶@份充分的信任，現(xiàn)在的丁一也覺得自家爺厲害，這蘇家小子挺有一套的，“不過爺猜少東要這些信息是打算利用糧倉的紕漏將柳家在府衙里拉下來，到時候匯泉樓沒了官家依仗，自然好得?！边@利害昨日徐靖就想通了，今日他匯報了這么久，也有靈光一閃，明白了其中關(guān)鍵，這確實是個很好的入手點，一旦成功相當(dāng)致命。但是，那永豐倉的紕漏哪有這么好下口，更何況，只有一個月時間了。
“巡察已進(jìn)懷寧境內(nèi)，不日便到晉州，”蘇珈睿似乎知道丁一在想什么，直接接話，他望了一眼廳外的陽光，眼睛瞇成細(xì)長的條狀，“全城謹(jǐn)慎以待的話，我們也只好沒事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