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與失憶
十歲那年的冬天,我被卷進一場狀況慘烈的車禍。事件的前后經(jīng)過我記不清了,唯獨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的一個畫面就是:呼嘯而過的卡車把我?guī)У降厣?,然后我就像條破抹布一樣被它拖了老遠。鮮紅色的血液從我身體的各個角落向外噴出,宛如潑墨揮灑般地在身后留下一條彎彎曲曲的血跡。據(jù)說,我還沒被送進醫(yī)院就已經(jīng)死了。
不得不強調一遍,當時我確實死了。即不是那種被電影編劇和三流小說家用爛的深度昏迷,也不是經(jīng)常鬧出大新聞的植物人復蘇之類的假死,而是真真正正的、醫(yī)學上定義的「死」——腦干死亡了12個小時以上。
生命就是這么脆弱不堪的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追不回來。
當大家看見我懷著如此夸張的沉痛心情追述這段回憶時,你們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不屑一顧的表情,一邊在心中暗罵:這小子又在胡扯什么!唉,我雖然很想對此一笑了之,但無奈這偏偏又不是這么輕松就能獲得皆大歡喜的故事。
說實話,我也無法理解、不敢相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在車輪下失去了性命——應該是這個樣子沒錯??墒钦l都沒有想到,在我被關進停尸房那零下三十幾度的冰柜長達幾個小時后,我的尸體竟然恢復了呼吸!
“那簡直就是奇跡!”
老爸總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每年我過生日的那天,他都不厭其煩地把停尸房里發(fā)生的故事從頭到尾跟我講上一遍。當然,其中也少不了一些添油加醋,甚至于肉麻的即興表演。
“我握著你冰涼的小手,一個人、一個人獨自坐在那個黑暗的大房子里……早就哭成了一個淚人!峰峰啊,你不知道老爸有多少傷心!”
這句話就像是韓劇式煽情路線的Flag。在接下去的半個鐘頭,我都必須忍住不斷抽搐的右臉,耐著性子聽老爸把故事講完。有需要的話,還得替他擦眼淚,安慰上幾句。
拜托,冷靜點!死而復生的我本人都沒像你那么激動……
不但不激動,我甚至還有點失望和掃興。
從鬼門關逛了一圈回來,我既沒有獲得穿墻透視、未卜先知或者諸如此類的異術超能,也沒有變成驅魔除邪、目擊百鬼夜行的靈異體質。復活以后的我身體狀況還是那么普通。這次陰曹地府的一日游,我連一丁點兒的慰問品都沒能撈到。不對,除了胸口那道巨大的疤痕,還有愚蠢到不像話的傷后并發(fā)癥——我失憶了。
如果這是哪個RPG游戲的劇本,看到這里我肯定對這位主角產(chǎn)生不了半點興趣。但無奈,這卻是發(fā)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容不得我不上心。
從事故的昏迷中醒來,我腦子變得一片空白。遠的像是我是誰,我的家在哪里,我的父母、親人、朋友是哪些人;近的像是我怎么遇上車禍的,我去那條街干嘛,為什么沒看信號燈就沖出了馬路——這些我全都記不得了。
用主治醫(yī)生小林大夫的話來講,這就是所謂的顱腦并發(fā)癥。過一段時間,等炎癥消退了我就能全部記起來了?,F(xiàn)在看來,那位長相斯斯文文的大夫基本上沒有說謊,除了那個“全”字。
不管怎么說,老爸的事情,親戚朋友的事情,還有一些被我現(xiàn)在再度遺忘的小事,當時我總算是記了起來。但是我總感覺這份記憶里終究是缺少了點什么,就像是一副即將完工的拼圖少掉了最中心的一塊。
我的記憶是不完整的。發(fā)生事故的那年冬天就像一只淘氣的地鼠,我越是像要接近,它就越是鉆進厚厚的泥土里,一眨眼的功夫就逃得遠遠的,讓我始終沒辦法找回那段時間的記憶。
等我終于明白它為什么要逃跑時,我和美風卻又遭遇了太多太多的故事。想笑的時候放聲大笑,想哭的時候抱頭痛哭。一言以蔽之,那些故事就是這樣。當我?guī)滋烨耙徊恍⌒年J進美風的房間,八年之前就該落下帷幕的故事又翻開了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