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弟,你到寧鄉(xiāng)所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了,一直都呆在軍營里,也沒四處逛逛?!笨吹缴貍瀽灢粯?,韶虞人有些擔心,安慰他說:“這天熱得,揚州乃是天下一等一繁華的地方。要不,你去揚州城玩上幾日?”
韶偉也不說話,只郁悶地搖頭,怎么也提不起力氣來。
韶虞人妙目一轉(zhuǎn):“可還想著軍營里的事情?”
“我想這些做什么,笑話!”韶偉故意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一個低賤的軍漢又有什么可做的,還成天被人操得跟狗一樣?!?p> 聽到韶偉滿口粗話,韶虞人吃驚地張大小嘴。要知道,他們姐弟二人雖然都是賤戶,可畢竟是書香門第出身,一向溫文爾雅,家教卻是極好的。
這次韶偉回來之后,韶虞人就發(fā)現(xiàn)弟弟身上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以前韶偉同自己說話的時候,從容瀟灑,即便是在外面胡鬧,也不過是一個大孩子模樣。但現(xiàn)在的他同自己說話的時候,身體挺得筆直,如同一顆蒼勁的松樹。
走起路來,步伐很大,虎虎生風。說話的時候,嗓門清亮,震得院子里回音不絕。
再看他的身子,好象也粗壯了許多,白皙的面孔也變得黝黑發(fā)亮。
舉手投足,似有使不完的精力。
這個時候,韶虞人愕然發(fā)現(xiàn),弟弟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大人,再不是當年在鳳陽是那個頑劣的孩童。
這樣的發(fā)現(xiàn)讓她驚喜,不過韶偉身上的某些變化還是叫她暗暗心驚。
比如,在以前的時候,韶偉每天總要睡到午時才會懶洋洋地起床。起來之后,什么也不干,就慢悠悠地泡上一壺茶水,喝到午時吃點東西,然后就出門閑逛。這一閑逛,要等到半夜才會回家。很多時候,身上甚至會帶著傷痕,也不知道又跟誰打架了。
但這次卻怪,每天天一亮,一聽到軍營的鼓點響起,韶偉就會突然沖出房間,然后站在院子里發(fā)半天呆。接著,就那么圍著小院子不停地跑,直跑到渾身大汗,脫力為止。
不但如此,他床上的被子還會疊得更豆腐塊一樣,屋中的擺設也非常整齊。小梅作為韶虞人的大丫鬟,每日都會去韶偉房中幫忙打掃衛(wèi)生。
可只要她敢動韶偉的任何一樣東西,偉弟就會破口大罵,說這是他的內(nèi)務,被子、面巾、書籍的擺放都有規(guī)矩,任何人都不許動。
弄得小梅還哭了幾場。
現(xiàn)在的韶偉和以前相比,就如同完全變了一個人,韶虞人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心中卻是異常的擔心。
聽到他的冷笑,韶虞人也不好再說下去,就安慰道:“偉弟你說得有理,要不這樣,你先在院子里讀幾年書,我求老爺跟你求個教書先生回來。你現(xiàn)在才十六歲,不晚?!?p> “讀書,怎么,姐姐還想讓我去考功名?!鄙貍ゼ饪痰匦α艘宦暎骸皠e忘了,我可是奴籍,就算將來脫了籍,即便要去考,也沒資格?!?p> 韶虞人柔柔地說:“就算沒有功名,讀上幾年書,也可以去買個官啊,總歸是個前程?!?p> “前程,前程,你能不能不說這兩個字?!鄙貍灥睾鹆艘宦暎骸拔页鋈チ?。”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韶偉也想過去找二丫。
可每次偷偷地同她見上一面之后,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看得出來,二丫還是很喜歡自己的。問題是,韶偉他自己卻提不起勁頭來。
反到是他偷偷走到校場邊上,看著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踢正步、喊口令的時候,身上的熱血卻沸騰起來,感覺往日苦不堪言的日子過得是那么充實,那么有意思。
至不濟第六隊也有一百來人,就算想說話,也能找到人。
不想現(xiàn)在,我韶偉在千戶所里,純粹就是個多余的,沒用之人。
男子漢,大丈夫,還有什么比變成一個多余人更叫人惱怒的事情?
偷看戰(zhàn)友訓練的事情還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就有幾個士兵在休息時跑到較場邊成,隔著矮土墻同他說話:“韶偉兄弟,你怎么不歸隊啊,是不是以后都不回來了。”
韶偉點點頭:“是啊,不當兵了?!?p> “你不當兵了,以后做什么呀,可惜了,一個月三錢銀子的軍餉?。 庇腥艘荒樀耐锵?。
又有人道:“你說什么屁話,韶偉一看就是富裕人家出身,還缺這點錢。對了,韶偉,咱們好歹也是在一個馬勺里舀過食的,你老實同我們講,這次怎么想著不當兵了,可是有好的生發(fā)?”
韶偉竭力地挺直胸膛,冷笑:“好的生發(fā),能有什么好的生發(fā)?不過是先玩上幾月,到時候在千戶所官署里找個寫寫算算,打雜的活混日子罷了?!?p> “我等卻是忘記了,韶偉你是識字的。嘖嘖,看你這模樣,是要在所里當當大人了,將來可要照應兄弟們啊!”眾人都是一臉的驚嘆和羨慕。
韶偉微微得意:“那么,自然少不了要關(guān)照各位的。咱們是什么關(guān)系,一個宿舍里睡覺,一起吃喝了一個多月的好兄弟?!?p> “你們在干什么?”這個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
眾人回頭一看,正是總旗陸中秋,便轟一聲散了。
看到陸中秋,韶偉條件反射地一個立正,抬頭挺胸收腹。
陸中秋:“是你,韶偉你怎么來了?!?p> 突然間,韶偉猛地從矮墻那邊翻過來,大叫:“報告長官,韶偉請求歸隊!”
這話一喊出口,韶偉感覺身上突然有一股滂沱的力量涌起來。
“你要歸隊,不是脫了軍裝嗎?”陸中秋冷冷道:“你不是孫將軍的妻弟嗎,將來可是要當大人物的,一個大頭兵到是墮了你的身份?!?p> 韶偉大怒,吼道:“報告長官,你若再提一句我姐,韶偉就要動手揍人了!我是韶偉,士兵韶偉。不是孫將軍的妻弟,也不是韶夫人的弟弟?!?p> “揍人,好!”陸中秋點點頭:“你倒算是個男人。不過,你脫隊這么多天,又憑什么要讓我再接受你,韶偉,你給我一個理由?”
韶偉:“沒有理由,長官,我想當兵?!?p> “長官,我想當兵!”他繼續(xù)大吼:“我也知道,韶偉違犯了軍規(guī)。但只要能夠讓我歸隊,愿受軍法處置。他娘的,這陣子我成天窩在院子里,都快發(fā)霉了。再不干些什么,我會死的,我會死的!”
他一雙眼睛變成了血紅。
陸中秋:“韶偉,你頂撞長官,按軍紀,要罰跑四十圈。你無故不歸隊十五天,一天一百個俯臥撐,一共一千五百個?!?p> “長官,韶偉明白!”韶偉調(diào)過頭,就朝前跑去。
看到韶偉又回軍營了,且瘋狂地在校場里跑起來,其他士兵都停了下來,站在一邊看熱鬧。
不片刻,四十圈跑下來,韶偉已經(jīng)是氣喘如牛,身上的汗水如溪流一樣將衣裳全部泡透了。只感覺,四肢百骸無一不軟。
休息了半月,體能比起以前卻已經(jīng)退化了不少。
他也知道接下來的一千五百個俯臥撐對自己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很有可以堅持不了幾百個就會徹底趴下。
可如果不試試,自己以后就別想再進軍營了。以后,自己將成天窩在院子里混吃等死,被姐姐照應一輩子,然后淪為世人的笑柄。
別人只要一看到自己,就會指著自己道,看,那是誰呀,不就是韶夫人的弟弟韶偉嗎?那個沒用的廢物,若不是因為他姐姐,誰會拿他當回事?。?p> 不,我韶偉不能被人看不起,我也是男人,不能,不能!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六十,六十一……三百,三百零一!”雙臂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胸口灼熱而疼痛。韶偉大口大口次喘息,口中卻沒有一點口水,干澀得像是要燃燒。
一具高大的陰影籠罩到他的上方,陸中秋面無表情地吼:“你成不成,不成就回去吧,我這里不養(yǎng)廢物!”
韶偉狠狠地回蹬過去,大叫:“我不是廢物,我不是廢物,我行,我行!”聲音卻異常的沙啞。
七月的天,孩子的臉,說變就變。突然間,“嘩啦”一聲,暴雨如注。
在韶偉的背心上飛濺起白亮的水花。
“六百,六百零一,我可以,我可以!”韶偉瘋狂地大笑起來:“沒有人能夠打敗我,長官,你也不行!”
他抬起頭,大口大口的喝著雨水,面目猙獰。
再沒有一絲力氣了,還有九百個,九百個,只需要再做九百個??!
這個時候,一個士兵大聲喊:“報告長官,我能替韶偉做俯臥撐嗎?”
陸中秋立在雨水里:“我們是一個集體,每一個士兵都是你們的袍澤,都是你們兄弟。兄弟的事,就是你們的事情,我同意了!”
那人猛地撲下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又有一個士兵撲了下去,接著又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躺在地上,雨水中,渾濁的積水漫了起來。
韶偉在沒有力氣站起來了,他仰望著滿是粗亮雨柱的天空,張大嘴好象在喊著什么,他聽到了自己的哭聲:“兄弟,兄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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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山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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