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得失之間
“什么?!”趙頊和趙淺予異口同聲的反問道。這實在是太讓他們兩個人驚訝了,他們可是從曹太后的眼皮低下長大的,對太后的性格當然很了解,想讓曹太后更改主意再發(fā)一份詔書掉頭來支持他們的皇帝老爹,那是根本沒有門兒。更何況這次他們的皇帝老爹追封的是生父濮王的名分,而英宗趙曙是仁宗從濮王那里過繼過來的,也就算是曹太后的義子,在感情上她那里也無法通過,只要曹太后不在幕后作對,英宗和韓琦就高興的托福了,若是支持那根本就不用想這種可能性。
王靜輝笑著說道:“不錯,讓曹太后再發(fā)一次詔書,以明確支持成全皇帝陛下的孝心,這樣才能夠給御史臺和兩制官員予以釜底抽薪,朝堂上關(guān)于濮議的爭論才能夠停止。其實這次在朝堂上爆發(fā)出來的濮議爭論只是個由頭,它本質(zhì)上兩個新舊政治勢力的交鋒,曹太后雖然還政于當今皇上,但底下的百官可不這樣看,不巧的是這個時候曹太后下旨譴責(zé)韓琦,姑且不論曹太后的本意如何,但這道旨意確實是讓百官對此產(chǎn)生了錯誤的結(jié)論和看法。如果不快速解決這個問題,那朝堂將會陷入持久的爭論當中去,對國家的穩(wěn)定是極為不利的!”
趙頊說道:“王兄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不過要讓太后更改旨意,這……這可是難上加難啊!”他說完后用期待的眼神看著王靜輝,希望這個才子能夠想出一個好辦法。
王靜輝剛想說出最后的答案,旁邊的趙淺予問道:“先生剛才所說‘有個主意,但卻不是光明正大,可能會有損皇帝的威嚴’之語是不是你有辦法可以使太后改變主意?”
王靜輝看了看她,然后對趙頊說道:“殿下,趙公子猜得不錯,我確實有辦法讓太后改變主意,不過這個主意我只是說來聽聽,能不能用還是看你們的選擇!”
趙頊咬咬牙說道:“王兄,敢問計將安出?”
王靜輝說道:“我聽傳聞:當今皇上雖然過繼給仁宗皇帝,但開始的時候,曹太后似乎和皇上相處并不是很和諧,而是多虧宰輔韓大人去年從中大力周旋才化解這段母子間的怨隙,還政于皇帝陛下。我想問殿下這是否屬實?”
趙頊說道:“其實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汴都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怎么王兄對此還有什么異議?”
王靜輝說道:“我對這件事到?jīng)]有什么異議,只不過想確定一下罷了。我想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到太后對于權(quán)力并不是很熱衷,而是深明大義的一代賢后?,F(xiàn)在能夠說動曹太后改變主意的大臣在朝中也不過這么寥寥數(shù)位,我想可以讓韓大人、歐陽大人、曾大人去游說太后改變主意,如果能夠說服太后的話,這便是一上策,如若失敗便只有采取下策了!”
趙頊想了想后說道:“這確實是一條好辦法,能夠勸動太后改變主意的也就是韓琦、曾公亮、富弼這一班老臣了,機會也是很大。王兄,如果這條辦法不行,那什么是下策呢?”
王靜輝說道:“我想這條建議雖好,但剛才殿下也說過皇上和太后之間以前的關(guān)系不太好,雖然這已經(jīng)過去快一年了,但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太大的改善,所以這條建議也只是我說說而已,殿下拿去用成敗與否都不是很重要,關(guān)鍵是第二條建議。一道詔書之所以稱得上是詔書不過是詔書上面有太后的簽名罷了,可以等待太后醉酒后,買通宦官有機會在詔書上加上太后的簽押便可了!不過這條建議太過下作,所以是下策,但也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歷史上關(guān)于后來曹太后下詔支持濮王封號定為皇考的爭論很多,畢竟是曹太后下詔責(zé)問韓琦在先,后來又改變態(tài)度改為支持,這樣的轉(zhuǎn)變未免太不合常理,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相信是曹太后酒醉后讓韓琦和歐陽修等人鉆了空子。王靜輝分析了一下現(xiàn)在的狀況也認為讓曹太后改變主意簡直是難于上青天,所以他相信這個傳聞是真實的:雖然曹太后個人品行在中國歷代后宮太后中堪稱楷模,但給濮王以皇考的封號實在是太刺激這個老太太了,況且她和英宗趙曙本來就有矛盾,更不可能反過來幫助趙曙渡過難關(guān)。想到第一次在校正醫(yī)書局見到宰輔韓琦的時候,韓琦那雙瞇起來的眼睛給王靜輝的感覺是老謀深算,如果說這個主意是韓琦這廝出的,王靜輝肯定會舉起雙手加雙腳表示同意。
王靜輝的話可把趙頊和趙淺予給嚇壞了:這家伙也太大膽了吧?!更改太后詔書在他嘴里怎么這么清淡?!趙頊有些惱怒的說道:“王兄,這可是逆臣之舉!你怎么會出這樣的主意呢?!看來當初我推薦你入朝為官是看錯人了!”
王靜輝此時也沒有想到趙頊會對此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但他也毫不示弱的說道:“殿下,也許你會認為我這樣做有為圣人之道,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國家?!”
潁王趙頊直說道:“難道你這樣做還是個讀書人應(yīng)該做的嗎?!這個國家又怎么了?”
王靜輝說道:“我承認我這樣是有違圣人之道,但卻是為了大宋的將來著想!想要盡快結(jié)束濮議的唯一辦法就是說服太后,但若想說服她難于上青天!太后一日不改變對此事的態(tài)度,濮議就會在朝堂上一日不會商定下來,而你難道要讓皇上在這件事上作出讓步嗎?朝堂上爭論的時間越長久,其對國家所帶來的危害就越大,百官與皇上、皇上與太后、百官之間的矛盾就會越來越激化,你知道最后會演變成什么嗎?”
蜀國公主問道:“王兄,這樣下去會發(fā)生什么情況?”
王靜輝說道:“濮議久拖不決,朝堂上的百官爭論不休,長此以往就會使爭論升級,由討論濮議上升為對彼此不同建議者的人身攻擊,最后發(fā)展成朝堂之上的政治氣氛急速惡化,由道義之爭蛻變成私利、意氣與權(quán)力之爭,由確曾有過的君子之爭,墮落為真正的小人之爭。大宋的元氣便在這長爭論中不斷消耗,統(tǒng)治集團高層的爭論就會慢慢的滲透到我大宋的各個方面,給我們大宋的敵國帶來入侵的機會。這樣的后果可能是我王靜輝信口胡說,但誰也沒有辦法否認這場朝堂上的爭論最終會朝這個方向發(fā)展!”
王靜輝說這番話的時候,完全是想到了歷史上王安石、司馬光和蘇軾這三個人之間故事,正是由于熙寧變法中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間永無休止的爭論使北宋的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迅速惡化。等到這三個信念堅定高遠、人格高尚純粹、學(xué)術(shù)博大精深的偉大人物去世后,北宋的官場就徹底變成了菜市場,帝國正兒八經(jīng)進入了一個政治倫理急劇淪喪,政治空氣迅速惡化,是非善惡觀念完全喪失的時代。整個帝國官場完全趨向厚顏無恥與卑賤猥瑣,到處充斥著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他們興高采烈地奔走于堂皇神圣的廟堂之上,探囊取物般地攫取著國家的權(quán)力與財富,直到將北宋帝國導(dǎo)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今天與趙頊見面發(fā)生這樣的分歧是王靜輝事先完全沒有想到的,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在說別的也無益,他對趙頊后面所說的話多少想讓趙頊在當上皇帝后面臨變法兩派爭議的時候,能夠果斷處理,不要再次重蹈歷史覆轍。
而趙頊現(xiàn)在內(nèi)心中也在不住的翻騰,他也知道王靜輝說得非常有道理,雖然現(xiàn)在濮議在朝堂之上紛爭很多,可以說“皇考”派已經(jīng)被太后的一紙詔書差點兒打得萬劫不復(fù),正是由于英宗趙曙固執(zhí)的堅持,才使得現(xiàn)在朝堂內(nèi)部兩派處于膠著狀態(tài),但他還是不相信王靜輝所說濮議會就這么一直膠著下去,英宗趙曙和宰輔韓琦肯定會有辦法說服那些頑固的御史臺和兩制官員的。
王靜輝看到趙頊坐在那里半天沒有說話,心中也知道這個潁王在內(nèi)心中也在掙扎,嘆了口氣問道:“潁王殿下,我想問你:身為君主,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趙頊響了半天也沒有做出回答,因為他真的還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王靜輝繼續(xù)說道:“在下竊以為:身為一國之君,其首要的任務(wù)對內(nèi)便是努力改善他的子民的生活,還有就是對外保證國家不受到外辱!其實現(xiàn)在朝廷上爭論的濮議和這兩個目標毫無關(guān)系,但長此以往就會影響到大宋的穩(wěn)定。本來如果雙方都可以互相妥協(xié)一下并不難達成最后的統(tǒng)一意見,但皇上想用追封濮王為‘皇考’的方式來成全他的孝道,而太后卻是為了維護其自身的尊嚴和感情反對這件事,這樣就斷絕了正面解決問題的辦法,唯一解決的方案便是側(cè)面來解決?!?p> 趙淺予疑惑的問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來解決濮議嗎?”
王靜輝說道:“不管太后心中是如何想的,但她現(xiàn)在那份詔書確實是為持反對意見的御史臺和兩制官員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在政治上說的嚴重些這就違背了‘后宮不得干政的鐵律’,畢竟在大宋皇帝才是皇權(quán)的代表,而不是太后!一個時代即將過去,而另一個時代將會到來?,F(xiàn)在看來如果皇上真的想有所作為,那就必須要贏得濮議的最終勝利,以徹底結(jié)束仁宗時代?,F(xiàn)在大宋雖然表面上光鮮,但實際上已經(jīng)到了必須要有所變動的時候了。如果濮議討論失敗或是讓步,那其結(jié)果必然是仁宗時代將在短時間內(nèi)繼續(xù)主導(dǎo)現(xiàn)在的大宋!”
王靜輝的話可能在趙頊兄妹的心中很難理解,畢竟這是王靜輝在得知后世歷史發(fā)展的大致走向后考慮了很長時間才得出的結(jié)論。歷史上正是由于濮議討論定案的時間太長,從而導(dǎo)致了英宗在位期間政治作為沒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再加上由于英宗趙曙的身體實在是太差勁,在位時間更是短得可憐,使得他執(zhí)政期間的個人色彩完全被仁宗皇帝所掩蓋,而使得他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皇帝。開辟一個新時代的任務(wù)也只有交給他的兒子神宗來完成了,而神宗趙頊也確實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時代,但他執(zhí)政的時候太年輕,還駕馭不了韓琦、王安石、富弼等大臣,最后才弄得有些不可收拾。
王靜輝看到趙頊現(xiàn)在的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怎么會變成了這個樣子,此時說什么也晚了,趙頊就是明白了他的苦心,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他寫的構(gòu)建城市防疫體系的奏章趙頊算是看不進去了,這件事需要另找出口才行。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來,在蜀國公主趙淺予的點醒下趙頊從思考中回醒過來,兩個人還算是客氣的對王靜輝告辭,但王靜輝卻知道自己在趙頊的心中已經(jīng)跑不了“卑鄙無恥之徒”的評價了,而自己暗戀的蜀國公主也在這次會面中暗示自己是非分之想。這對于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后就一直順風(fēng)順水的王靜輝來說著實是兩次重大的打擊。由于和趙頊交談并不是很愉快,王靜輝也就沒有把構(gòu)建城市防疫體系的奏章交給趙頊。
“太失敗了!怎么會變成了這樣?!”王靜輝暗暗的罵自己,不過相對于和趙頊兄妹一拍兩散之外,他更關(guān)心的便是如何在八月的那場大雨前通過大宋官方的力量在汴都構(gòu)建一個簡單的城市防疫體系,好迎接雨澇災(zāi)害過后的瘟疫流行,不然到時候他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血拼一把了!
“渠道!渠道!”現(xiàn)在王靜輝現(xiàn)在對于權(quán)力倒是有些渴望了,畢竟他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有了權(quán)力他可以避免讓很多悲劇再次在這個時空的大宋重演,但他一想到王安石那個老頑固,心中就有些不寒而栗,連歐陽修都要退避三舍的人物,自己如果要是當官的話那前景實在是堪憂!
王靜輝用力搖了搖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清除出去后,就開始想找另外的渠道來,他正在書房中冥思苦想的時候,管家王福敲門進來稟報:“校正醫(yī)書局編修孫奇、孫兆求見!”
“原來是他們兩兄弟??!”王靜輝想起自己把他們兩人留在校正醫(yī)書局來“舌戰(zhàn)群儒”吶,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雖然很疑惑,但王靜輝還是放下現(xiàn)在手頭上的心事,讓管家王??彀褜O氏兩兄弟請進來。
“王兄,你這平民醫(yī)館果然是氣象不凡,比我們家的可強上太多了!”孫兆剛剛進門就對王靜輝說道,孫氏家族由于其父子都在汴都為醫(yī)為官,再加上他們也是中醫(yī)世家,也就在汴都城西的富人區(qū)開了家醫(yī)館叫“和天堂”,這些是他們在校正醫(yī)書局修訂書籍時閑談時候聊起來的。
王靜輝謙虛的回答道:“子為兄過獎了,這周圍也都是些平民百姓,平時到這里來看病吃藥都便宜些,人也就自然多了起來。”他也知道由于平民醫(yī)館看病免收診費,藥費也減半收的政策對汴都城東的醫(yī)館影響很大,不過對于開在城西富人區(qū)的醫(yī)館來說并沒有構(gòu)成什么影響,再加上平民一貫的政策就是針對貧民的,所面向的客戶群也是不在一個檔次上,他和孫氏家族雖然是同行,但也沒有什么怨隙。對于孫氏兄弟的突然來訪,王靜輝心中也摸不到什么頭腦:“他們應(yīng)該正在應(yīng)付那些名醫(yī)的盤問啊,怎么跑到我這里來了?”
仿佛是看到了王靜輝心中的疑惑,孫氏兄弟面帶笑意的對望了一下,還是由孫奇說道:“恭喜王兄,咱們一起修訂的《素問》終于獲得了校正醫(yī)書局名醫(yī)的認可,終于通過了審核可以出版了!這中間少了你改之的功勞可萬萬不行的,你今天可要請客,我們可是到你這里來蹭飯來的??!”
王靜輝聽到這個消息后一愣:“通過了?!這么快?不是前幾天還陷入爭論當中嗎?”
孫兆笑著說道:“哪能老是爭論??!名醫(yī)林億、高保衡和我父親建議錢象先大人對就修訂后的《素問》所提出的問題進行備案,挑出大家認可的問題進行修改,改來改去最后也沒有改動多少,幾乎還是原來那個模樣。最后錢大人看過最后的修訂版本后決定就用它了,前天送交給宰輔韓琦大人,今天早上傳來消息說是韓大人對此非常滿意,決定即刻交付給印刷作坊刊印發(fā)行。改之,你我的名字可都是印在由韓琦親自寫的序文當中,想想今后天下杏林中人都會讀《素問》,天下凡是學(xué)醫(yī)之人都會讀《素問》,這下我們也可以同這本書不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