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車
2004年5月,吉省。
“小徐,拿把扎絲?!?p> 徐容蹲在縱橫交錯的鋼筋網(wǎng)上,將右手的扎鉤遞到左手,抬起臟兮兮的衣袖,抹了把額頭的汗,隨手抓起腳邊的一把約摸二十公分長的細鐵絲,遞給了沖他喊話的中年,道:“劉叔,給”。
“小徐,提桶水去。”
“好咧,叔?!毙烊輵?yīng)了一聲,提起不遠處的水桶,拐了個彎,沿著凹凸不平的水泥樓梯下了樓。
提著空桶,順帶著在二樓撒了泡尿,下了一樓,徐容打腳手架中鉆出,直奔離施工樓不遠的一排簡易房。
從灶臺上的大鐵鍋里盛了一桶冒著熱氣的開水,正要提起,徐容望著水面中灰漆漆的臉龐,神情恍惚了下。
他抿了抿嘴唇,暗自打氣:再堅持一把,掙到了錢,就可以上大學(xué)啦。
“叮?!?p> “加載完成?!?p> “演技訓(xùn)練系統(tǒng)開啟。”
突如其來的一道在他耳際響徹的清脆聲讓他愣了愣神。
他轉(zhuǎn)頭四處望了望。
沒人。
頓了一瞬,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隨著心念微動,一方只有他能看到的光幕呈現(xiàn)在眼前,光幕之上顯示的,不再是以往的綠色進度條,而是一排排數(shù)據(jù)。
演技訓(xùn)練系統(tǒng)
姓名:徐容
表情:E
臺詞:E
肢體:E
眼神:D
節(jié)奏:E
綜合評價:E+
經(jīng)驗值:99/100
榮耀值:25/100
特質(zhì):無
“這就是加載了十七年的東西嗎?”
徐容不清楚這個“演技訓(xùn)練系統(tǒng)”到底是怎么來的,他只知道,自打他記事起,一個綠色進度條便存在他的意識當中,并且一直顯示“加載中”。
他小時候曾跟爺爺說過一次,但是爺爺聽完了,沒吭聲,可轉(zhuǎn)頭便請了村東頭的神婆過來,按著他硬灌了一碗黑漆漆的紙灰水。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這個東西的存在不能告訴別人。
后來時間久了,也沒發(fā)現(xiàn)這東西對自身有異常影響,他便將之拋到了腦后。
今年過完年,為了籌集上大學(xué)的費用,他又不得不跟著村子里的叔伯來到工地上,成了一名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shè)者-民工。
看著光幕上的內(nèi)容,他隱約猜到了這個系統(tǒng)的用途。
但是,工還是要打的。
提著桶滾燙的開水,徐容小心翼翼地避過地上零落的鐵釘和水泥塊,鉆過了腳手架。
矮身探頭的瞬間,他瞥見不遠處來了幾個戴著黃色安全帽的中年,其中帶頭是工地的大工頭劉老板。
心下不禁奇怪,難不成又要檢查了?
因為平時除了檢查的時候,整個工地上戴安全帽的也就倆技術(shù)員。
不過檢查不檢查跟他都沒啥關(guān)系,他只管干活就成,這么想著,扭頭沿著樓梯直奔六樓。
“水來啦?!?p> “都注意啦,都注意啦,大家伙兒都先下來,大家伙兒都先下來?!?p> 徐容剛拿自己的藍色大塑料水杯灌了兩口溫開水,聽到下方劉老板吵吵,走了幾步,到了鋼筋網(wǎng)邊沿,扶著腳手架往下瞅了一眼。
只見劉老板正拎著擴音器對著整棟樓喊話,在他一旁,站著倆小腹將衣服撐了個半圓的中年。
“咋回事?”
“八成木工又織錯了!”
“走,下去瞅瞅?!?p> 跟著人下了樓,到了簡易房跟前,見工地上的人基本全來了,徐容便意識到肯定不是木工織錯了,因為那根本不用把人全喊來,工頭通知一聲就行。
劉老板穿著白色短袖格子襯衣,挺著個大肚子,喊道:“這位是大導(dǎo)演管琥,今天來咱們工地上選演員拍電視劇,大家有報名的沒有?”
說著,他拿肥嘟嘟的大拇指指著身旁穿著黑色外套的中年。
徐容心中一動,仔細看了那個叫管琥的人一眼,個頭很高,絡(luò)腮胡,戴著副黑框眼睛。
他沒有吭聲,工地上一天一個工,三十塊錢呢。
“一天八十,管吃住!”
“俺報名。”
木工當中一個長頭發(fā)的年輕人舉起了手,嘿嘿笑著問道:“是不是能上電視?”
管琥咧嘴笑了笑,道:“選中了肯定能上?!?p> 那木工毫不猶豫地道:“那俺報名!”
管琥卻沒立刻應(yīng)下,反而道:“你演一下我看看,比方說你對我很生氣,想動手但又不敢的樣子。”
“就擱這兒?”
“就在這兒!”
因為站在人群的后方,徐容看不到年輕木工的正臉,只見他拎著拳頭往前走了兩步,但過了不到幾秒,就見管琥搖了搖頭,道:“不行?!?p> 那年輕木工縮了縮脖子,臉色微紅地干笑著鉆回了人群當中。
“還有嗎?一天八十,管吃住?!?p> 徐容遲疑了下,緩緩舉起了手,喊道:“俺...俺報名。”
“嘭?!?p> “小徐,恁弄(nèng)啥嘞?”
徐容身子一個趔趄,轉(zhuǎn)頭見是一旁的劉叔踢了自己一腳,笑著拍了拍屁股,道:“俺也想試試?!?p> 等徐容走到了跟前,管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年齡不大吧?”
“今年十七?!?p> “跟剛才一樣,演著我瞧瞧?!?p> 徐容點了點頭,道:“中?!?p> 他深吸了口氣,回憶起小時候被村子里的同齡人欺負的憤怒情緒,拳頭緩緩握緊,牙齒咬合著,眼睛死死地盯著管琥。
管琥只瞧了三秒左右,便點了點頭道:“可以。”
“?。俊?p> 徐容愣了,他就是抱著好玩的心態(tài)試一試,竟然真成了?
“嗯,去后邊等著。”
管琥說了句后,便沒再理他,轉(zhuǎn)頭問道:“還有報名的嗎?”
“額...額報名?!?p> “俺也報名?!?p> “額也報。”
似乎徐容的成功鼓舞了在場的民工,人群當中一下便冒出好幾只戴著一面黑一面半灰半白手套的手掌。
只是最終離開的時候,只有徐容和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木工。
徐容背著尼龍袋、提著紅色塑料桶,告別了工地上的父老鄉(xiāng)親。
因為管琥說了,拍攝時間大概要持續(xù)三個月。
一天八十,當天結(jié)清,還管吃住。
這好事兒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跟著管琥上了大巴車,望著車后方坐著幾個和自己打扮差不多的民工,徐容腦子仍有些懵懵的。
見人都擠在最后邊,他挑了個靠前的座位坐了,那一同來的老木工瞅了瞅,也一屁股坐到了他身邊。
等車子發(fā)動,遠離了工地好半晌,徐容才迷糊過來,自己會演個屁的戲?
剛才之所以能過,純粹以前被人欺負多了,才能記得那種情緒,要是讓自己演別的,恐怕到時候立刻就得穿幫。
他心中有點慌,下意識的,便在心中喊道:“演技訓(xùn)練系統(tǒng)?”
隨著他的念頭,光幕再次浮現(xiàn)。
演技訓(xùn)練系統(tǒng)
姓名:徐容
表情:E(+)
臺詞:E(+)
肢體:E(+)
眼神:D
節(jié)奏:E(+)
綜合評價:E+
經(jīng)驗值:100/100
榮耀值:25/100
特質(zhì):無
“咦,這些閃爍的‘+’是怎么回事?還有,經(jīng)驗值怎么變成了100?難道只要我演戲,經(jīng)驗值就會增加?不過這個'眼神'后邊怎么沒加號?”
光幕上,“表情”、“臺詞”、“肢體”、“節(jié)奏”等字樣后多了一個閃爍的“+”的加號,但“眼神”后邊卻空空如也。
看了好半天,他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最終,只能試著伸手點了點最上方的“表情”之后的“+”符號。
霎時間,他感覺仿佛摸到了通電的插線板,身體一抖,渾身上下一陣酥麻,如同八九月里喝了袋冰汽水一般。
舒坦。
但緊接著那種爽快感便飛速消退,就像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幻覺,只是等他再次看向光幕,卻發(fā)現(xiàn)上面的內(nèi)容有了點細微的變化。
演技訓(xùn)練系統(tǒng)
姓名:徐容
表情:D
臺詞:E
肢體:E
眼神:D
節(jié)奏:E
綜合評價:E+
經(jīng)驗值:0/100
榮耀值:25/100
特質(zhì):無
“難道真是想的那樣?”徐容此時好像隱約了解了這個所謂的“演技訓(xùn)練系統(tǒng)”的規(guī)則。
“你咋啦?”坐在一旁,一同上車的老木工見他行為怪異,臉色奇怪地問道。
“沒,沒事兒。”徐容訕笑了聲。
老木工皮膚黑黝黝的,但因為極為粗糙,顯得不大亮堂,眼睛不大,可是卻透著點光。
老木工見他不愿意多說,“哦”了一聲,順手向褂子的兜里摸去,掏出一只半癟的煙盒,只是還沒全掏出來,瞥了眼前邊坐著的管琥和另一個胖胖的中年,又給塞了回去,低聲問道:“咋出來恁早?”
徐容也沒隱瞞,他知道老木工和自己同一個鎮(zhèn)上的,道:“俺休學(xué)出來的,家里窮,上不起大學(xué)。”
“呦,還是個高中生咧?”老木工詫異地瞧了他一眼,問道,“還上嗎?”
“上!”
老木工下意識地又將手伸進了兜里,在里頭摸了摸,最終,又縮了回來,抹了兩把嘴,道:“別泄勁兒,只要腦子好使,到哪都能出人頭地,當年韓信也打人女人褲襠底下鉆過,后來不是也當了皇帝不是?!”
徐容嘴角扯了扯,但也沒去糾正對方的謬誤。
坐在大巴車上,徐容跟著管琥轉(zhuǎn)了三個工地,林林總總又上來了八個民工。
他并不認識管琥,以前也沒聽說過,但是既然同鄉(xiāng)的劉老板都說了他是大導(dǎo)演,那肯定不會差的。
而且拍攝的地方距離工地并不算遠,就十來里地的距離。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大半天,最終大巴車停在了一處工地外,車子快停下的時候,管琥站了起來,扶著一旁的椅背,沖著眾人說道:“我叫管琥,你們可以喊我老管,我先和你們說清楚,白天咱們就上工干活,晚上隨意,都下車吧,沒事兒不要出去瞎跑?!?p> 徐容跟著眾人下了車,跟他路上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望著入目的工棚、還沒開挖地基的長滿了雜草的荒地,茫然了。
他似乎只是由一個工地,搬到了另一個工地,唯一變化的就是工錢翻了近三倍。
在茫然的情緒當中,徐容跟著老木工將自己的尼龍袋從大巴車行李艙里拖了出來,走進了工棚。
工棚里有點潮,但并沒有什么怪味兒,兩側(cè)的雙層床大多空著,在靠近中間的兩張床上,七八個男人正光著膀子、穿著褲衩坐成一圈打撲克。
那些人看到他們進來,掃了一眼后便沒再理會。
“小徐,你年輕,睡上頭去?!崩夏竟ふ伊藗€空著的上下鋪,將自己的尼龍袋放在了下鋪的床板上,沖著上鋪揚了揚下巴。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