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威尊命賤
熊廷弼長嘆一聲，道：“我們到屋里再說?！鞭D(zhuǎn)身頭前進(jìn)屋去，金寓北三人也隨后進(jìn)到屋里。見屋宇也甚寬闊，想這原應(yīng)是戶殷實人家。但是屋內(nèi)四顧已是家徒四壁，地上積塵寸后，無可倚坐，四人就只好站著。
熊廷弼道：“金大俠、上官女俠，想你二位在此地隱居已是三年多了吧？于這遼東局勢應(yīng)已熟知。彼方女真，素來為我大明隱患。短短幾年間，唉！短短幾年間啊……”熊廷弼說到這里，不由得長嘆不已。
金寓北與蘇兒俱都想到建州大汗，想到了他于那中軍大帳內(nèi)，信誓旦旦所說的踏破雄關(guān)、提兵南下、報仇雪恨、改換天地的言詞。都已想到這熊廷弼大人所嘆何來。二人相對一望，俱都無語。
聽熊廷弼接著道：“短短幾年間，那建虜已是取哈達(dá)、滅輝發(fā)、敗烏拉。其中這白山黑水之間，那些牛毛也似的女真小部，更是云集星附。成了我大明國的當(dāng)頭大患，幾年來，已由他坐而大之了?！?p> 熊廷弼說到這里，又是長嘆一聲。接著又道：“回看我方，更是令人心焦如焚、寢坐不安，也是令人心痛不已哪！”
他看看金寓北與蘇兒，滿眼憂思焦慮，道：“遼東總兵寧遠(yuǎn)伯李成梁，幾十年鎮(zhèn)守遼東，師出必捷，威振絕域，功勛卓著，的是一代名將，堪稱我大明山海關(guān)外又一長城。豈料他如今竟恃勢驕縱，位望益隆之下，奢侈無度；軍貲、馬價、鹽課、市賞隨意侵吞；全遼商民之利，盡籠入己。不僅以賄賂權(quán)門朝士自固，甚至虛報戰(zhàn)功，殺良冒級，直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p> 熊廷弼接著道：“日前，廷弼奉君命出關(guān)，查訪邊事。曾親詣總兵府及總兵家院。那寧遠(yuǎn)伯的家院附郭十馀里，編戶鱗次，樹色障天，不見城郭。僅妓者即至二千人，無一不以香囊數(shù)十綴系襪帶，且貫以珠寶，一帶之費，幾至三四十金。數(shù)十步外，即香氣襲人，當(dāng)真是窮奢極麗，令人不堪設(shè)想。”
金寓北與蘇兒聽后，相對一看，均覺如此奢靡當(dāng)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說到這里，熊廷弼已是氣憤填膺，接著說道：“若止于如此奢靡，倒也罷了。只要制得建虜蠻夷，邊事安寧，固我大明基業(yè)，也是無上功業(yè)。哪知他竟以邊地孤懸難守為由，與督、撫蹇達(dá)、趙楫謀議，貿(mào)然放棄寬甸六堡八百里疆土，盡徙六萬四千戶于內(nèi)地。居民戀家室者，則以大軍驅(qū)迫之。殘害生民，直如殺豬屠狗一般，八百里山河之上，尸填巨港溝渠?！?p> 說道這里，熊廷弼氣憤不已，撫膺良久，才又說道：“李成梁、蹇達(dá)、趙楫不僅不思己過，反以招復(fù)遼東逃民報功，且均獲增秩受賞。你賢伉儷一路所見殘垣斷壁，僅是他一路誤進(jìn)兵馬所為。君不見八百里寬甸六堡，才真正是白骨累累、滿目凄愴啊！種種負(fù)君命、壞天理、廢邊事之事，豈勝言哉！”
說罷，又是仰天一嘆。一時，四人俱都無語。
熊廷弼又道：“廷弼此來，本是探清遼東邊事夷情。但見他寧遠(yuǎn)伯及督撫如此作為，他幾人不善自珍惜，誤己事小，可誤國事大。故此，熊某不僅遍視堡壘衛(wèi)所、山川地形、夷我情勢。且與書記官陳伯余分頭徵取寧遠(yuǎn)伯、蹇達(dá)、趙楫罪證，以待入朝奏明圣上，使朝廷及早定奪鞏固遼東守備大事。無使日后一潰而不可收，以致虜?shù)湸笫ⅲz恨萬年?！?p> 熊廷弼看看空蕩蕩的大屋又道：“這遼東，今日已是李成梁的侯國，處處官民，只認(rèn)他寧遠(yuǎn)伯，早已把明廷天子置之腦后了。在這山海關(guān)外，他信口雌黃即是王法，指鹿為馬亦附和如潮。他身為大明總兵，殘殺千萬大明無辜生民，尤且報功領(lǐng)賞。對搜他罪證的熊某區(qū)區(qū)幾人，還能輕易放還嗎？金大俠，這后來之事，不必再說，你已經(jīng)是親眼所見，且插手救人了。”
說到這里，熊廷弼仰天長嘆，似是自語一般，道：“熊廷弼早已以身許國，生死于我又有何歡何畏。只是，奈何這雄關(guān)內(nèi)外的大好河山、黎民蒼生……”
金寓北見熊廷弼意興大是蕭索，道：“大人，您憂國憂民，胸懷天下黎民百姓，令我夫婦歷來欽敬不止。如今正道艱難，更須大人勉力施為。自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餒不止，盡心竭力，不論最終如何，也足以問心無愧、不致遺恨了?！?p> 熊廷弼聽了金寓北言語，猛地轉(zhuǎn)頭怔怔看了金寓北片刻，猶似大夢初醒一般。
又停片刻，熊廷弼雙眼精光大盛，似是心潮翻涌。高聲道：“熊某謝過金大俠！大俠所言，令熊某如醍醐灌頂。是是是！不論如何艱難，也須自一絲一毫做起，若是志氣頹喪，更是萬劫不復(fù)。不論如何結(jié)局，鞠躬盡瘁而已，問心無愧請收藏、推薦！金大俠，好！好！”
兩人正言談間，村南、村北王參、李義先后進(jìn)門，俱都回報，西、南兩路追兵已折回海龍鎮(zhèn)去。
熊廷弼看看金寓北三人，道：“金大俠，我們就此分手吧，大俠救命之恩，熊廷弼無以為謝，盼你我來日有緣再會。我要由此向西先到開原，等陳伯余也到開原與我會齊后，再一同經(jīng)沈陽、錦州去向山海關(guān)?！?p> 蘇兒又與金寓北相對一看。金寓北道：“大人，我等也是走這條路入關(guān)，就和大人一同上路吧?！毙芡㈠雎牻鹪⒈比绱苏f，喜出望外。道：“金大俠，有你賢伉儷同行，熊廷弼可福分不淺啊！熊某賤命無虞尚不在話下，這遼東情勢也可平安送到圣上面前了！呵呵。好！我們上路！”
有這一對兒藝業(yè)驚人的夫婦一路同行，攻堅克難之力不知大了多少倍，全身入關(guān)，回復(fù)圣命大有指望。因此熊廷弼更是意氣昂揚起來，當(dāng)先出門，上馬引幾人出村向西而去。
一行幾人直走到午時，見眼前山高林密，熊廷弼舉鞭指著山嶺說是到了哈達(dá)嶺。
幾人停車下馬，讓馬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