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下午，段祈深行程上沒有安排，屬于他自己的私人時(shí)間，但越是這種私人時(shí)間，越是需要注意。

　　臨走前我還是多問了一句:“深哥，下午你要去哪？”

　　段祈深眉頭一挑，抬起眼看著我。

　　氣氛安靜了幾秒。

　　我極快解釋:“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出去的話，記得帶口罩帶帽子，被拍了就不好了?！?p>　　段祈深淡抿唇角，剛準(zhǔn)備說話，突然就被我的手機(jī)鈴聲打斷了。

　　我下意識摸了一下我口袋里的手機(jī)，然后又看向段祈深。

　　段祈深斂了斂眉，聲線壓低了幾分:“先接電話吧?！?p>　　我拿出手機(jī)，看向屏幕。

　　居然是我爸。

　　我爸倒是很少主動(dòng)和我打電話，一般都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才會聯(lián)系我。

　　沒由來的，我心慌了一下。

　　我側(cè)過身子，接通了電話。

　　“喂，爸，出什么事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聽到了我爸略顯滄桑的聲音。

　　“湫湫，你爺爺他……快不行了?！?p>　　我喉嚨不受控地冒出了一聲哽咽，聲音陡然拔高:“爸，你說什么?爺爺他不是一向身體健朗嗎？為什么……”

　　爸爸聲音壓抑低沉:“是突發(fā)性腦淤血，送到醫(yī)院時(shí)就已經(jīng)快不行了……”

　　我已經(jīng)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顫抖的問出那句:“爺爺他……還在嗎……”

　　“你快趕去協(xié)和醫(yī)院吧，說不定還能見到最后一面，我人在外地回不來，你爺爺他還念叨呢我們，我已經(jīng)在路上了，你快去吧……”

　　話沒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但我走前還是和段祈深打了個(gè)招呼，只是我語氣急促，帶著哽咽:“深哥，我有些事我就先走了?！?p>　　段祈深拉住了我，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盯著我，低著嗓音叫我的名字。

　　“阿湫。”

　　段祈深目光染上幾分關(guān)切和擔(dān)憂，他筆直站在我面前，將灼灼日光擋下。

　　“出什么事了?”

　　我對上他的眼睛，嘶啞著嗓子，語調(diào)顫抖:“我爺爺他……要不行了?！?p>　　段祈深一愣，但他沒有松開我的手腕。

　　下一刻，他沉聲道:“阿湫，我送你去?！?p>　　我心緒很亂，但也不想麻煩他，于是拒絕道:“不用了，我打車就行?！?p>　　段祈深目光沉郁，他微微挑起眉峰，低聲道:“這里是郊外，你去哪打車，我有開車來，我送你?！?p>　　“可是……”

　　“別可是了，跟我走?！?p>　　段祈深不由分說，直接拉著我去了地下停車場。

　　段祈深開車速度比上次還快，我坐在旁邊，低著頭，眼角紅潤。

　　長這么大，我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但這次是我從小到大最疼愛我的爺爺。

　　小時(shí)候，爺爺總會抱著我，恨不得將天底下所有的東西都送到我面前。

　　我小時(shí)其實(shí)特別害怕我爸，因?yàn)樗偸前逯槪埠苌賹ξ倚Α?p>　　每當(dāng)這個(gè)時(shí)候，我爺爺就會罵我爸，還會哄著我。

　　“湫湫不怕，我們一起打跑這個(gè)壞蛋?！?p>　　每次我都會“咯咯”笑著，然后揮拳糯聲道:“打倒壞蛋?！?p>　　……

　　突然，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了我發(fā)涼的手，我聽見了段祈深清冷堅(jiān)定的聲音。

　　“阿湫，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和你爺爺見到最后一面的?！?p>　　我啞聲:“深哥，謝謝你?！?p>　　這一刻，我不再把段祈深當(dāng)作高不可攀的偶像，而是把他當(dāng)做我值得信任的朋友。

　　協(xié)和醫(yī)院。

　　消毒水味道強(qiáng)烈刺鼻，來來往往的患者家屬，還能聽到ICU病房旁傳來時(shí)不時(shí)的哽咽啜泣。

　　我一路跑到病房。

　　外面，我媽正坐在走廊椅上，面色蒼白。

　　我跑過去，氣息不穩(wěn):“媽媽，我爺爺呢？”

　　我媽嘆息一聲:“在里面，醫(yī)生還在做最后的搶救?！?p>　　話音剛落，醫(yī)生就推門出來了。

　　為首的醫(yī)生沖著我們微微搖了搖頭，然后惋惜道:“趁著病人現(xiàn)在還清醒，該說什么話就說吧。”

　　我身子一沉，眼前的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了，身后，段祈深適時(shí)摟住我，我才不至于跌坐下來。

　　我沖進(jìn)病房，爺爺此時(shí)正安靜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各種儀器，面上覆蓋著呼吸罩。

　　我聲音顫抖:“爺爺……”

　　爺爺似乎聽到了我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睛，聲音極輕:“湫湫，你來了?！?p>　　我哽咽著回答:“是我，我來了?！?p>　　爺爺手微微抬起，他蒼老的手替我輕輕擦掉眼淚。

　　“別哭，湫湫，能看見你，爺爺真的很開心。”

　　“只是……爺爺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看到你結(jié)婚生子。”

　　“你這丫頭……連個(gè)對象也沒有，爺爺原本還想著給你物色幾個(gè)好孩子，可惜啊……爺爺只怕是做不了了?！?p>　　爺爺聲音帶著些許遺憾。

　　我嗓音沙啞，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爺爺……”

　　這時(shí)，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

　　“爺爺，不用物色了，我是阿湫的男朋友，我叫段祈深?！?p>　　段祈深突然走到我身邊，和我一樣，半蹲下來。

　　我詫異看著他，但段祈深卻一臉平靜，甚至神色還有些認(rèn)真。

　　爺爺目光投向他，語氣似乎有些不相信:“你?”

　　爺爺打量了一會兒，笑道:“倒是個(gè)標(biāo)志的孩子?！?p>　　我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這個(gè)時(shí)候爺爺突然呼吸急促起來:“我想起來了，前段時(shí)間就是你和湫湫一起上過新聞吧？”

　　段祈深坦蕩承認(rèn):“嗯，是我，爺爺。”

　　爺爺目光暗沉了一下，他繼而目光溫柔看向我:“湫湫，爺爺想和這位段先生單獨(dú)聊一會兒。”

　　我看了一眼爺爺，又看了一眼段祈深。

　　段祈深嘴角蠕動(dòng)了一下，無聲說了一句:“沒事?！?p>　　最后，我只好點(diǎn)頭:“好。”

　　我和我媽一起出去了，我媽看著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是想問段祈深的事情。

　　這時(shí)，高跟鞋“噔噔”的聲音在這長長的醫(yī)院走廊上響起。

　　我和我媽同時(shí)看過去。

　　是姑媽。

　　姑媽輕瞥了一眼我媽，然后問我:“你爺爺呢?”

　　她的聲音總是帶著股莫名的優(yōu)越感。

　　我皺了皺眉，但還是告訴了她:“在里面。”

　　姑媽哦了一聲，然后撩了撩她那一頭卷發(fā)，平靜道:“那我先進(jìn)去?！?p>　　我攔住了她:“等等姑媽，爺爺他現(xiàn)在在見人?！?p>　　姑媽一愣:“誰啊？難不成你爸回來了?”

　　我:“不是，是……我的一個(gè)朋友。”

　　姑媽目光一轉(zhuǎn)，但也沒有多問，“哦”了一聲，隨即坐下。

　　“那他們好了你叫我?！?p>　　說完，她就拿出了手機(jī)，翻看著什么，對于她親爸就要不在的事情，她就完全沒有一絲波瀾。

　　我不免心涼。

　　雖然知道姑媽和爺爺不和，但是我想不到就連生死這樣的事情，姑媽也能這樣冷漠。

　　過了很久，她許是等得不耐煩了小聲嘟囔了一句:“講什么呢？真磨嘰。”

　　我媽抿著嘴唇，只是看了我姑媽一眼，但沒有接話。

　　沒一會兒，段祈深推開門，看著我。

　　“阿湫，爺爺叫你?！?p>　　姑媽看見段祈深，眼底閃過一絲驚艷，但很快，她順勢問了一句:“他只讓晗湫進(jìn)去嗎？”

　　段祈深沉默點(diǎn)頭。

　　我進(jìn)去后，爺爺將我招到他身邊。

　　“湫湫，過來。”

　　我按下眼底的酸澀，強(qiáng)扯出一個(gè)笑容:“爺爺，你們剛才聊什么呢?”

　　爺爺面色蒼白但神色卻神秘兮兮的，回道:“沒什么，和段小子聊點(diǎn)男人間的話題，你這小姑娘別管?！?p>　　我:……

　　算了，待會兒問段祈深吧。

　　“湫湫，爺爺也知道我怕是不行了，所以，爺爺有份東西要交給你。”

　　爺爺手指顫抖著，從枕邊拿出一份文書合同。

　　“湫湫，這個(gè)，給你，就當(dāng)是你的新婚禮物?！?p>　　我接過，正準(zhǔn)備打開時(shí)，爺爺卻制止了我。

　　“先別打開，回家再看吧?！?p>　　我乖巧點(diǎn)頭。

　　爺爺嘆了一聲:“好了，我也累了，你姑媽是來了嗎？”

　　我點(diǎn)頭:“對，姑媽她在外面?！?p>　　“那讓你媽媽和姑媽進(jìn)來吧。”

　　我猶疑了一會兒，最后點(diǎn)頭回答:“好?！?p>　　臨走時(shí)，爺爺突然叫住了段祈深。

　　“段小子，記住你的話?！?p>　　段祈深回頭，目光堅(jiān)定，聲音也低沉了幾分:“爺爺放心，我會照顧好阿湫的?！?p>　　……

　　走廊上，我靜靜靠在墻邊，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的玻璃窗上。

　　日光灑進(jìn)來，很是柔和，不刺眼。

　　段祈深默默站在我身側(cè)，單薄的唇瓣抿出一道冷漠的弧度，光影從他前方照過來，映照在他修長挺拔的身姿，冷清迷離。

　　我輕聲:“深哥，剛才冒充我男朋友的事情，謝謝你?！?p>　　“這也算是圓了我爺爺最后的心愿?！蔽逸p舒一口氣，聲音淺淡。

　　段祈深驀然抬頭看著我，他淺淺一笑:“沒事，舉手之勞而已?！?p>　　“對了，剛才我爺爺和你說什么了？”我問。

　　段祈深眸子閃過一絲什么，但很快，我看不清。

　　他只是溫和笑著:“沒什么，就是讓我好好照顧你?！?p>　　雖然這確實(shí)像是我爺爺會說的話，但是我總覺得事情沒有段祈深說得這么簡單。

　　這時(shí)，門開了，我媽一臉痛惜對著我:“湫湫，你爺爺他，去了。”

　　我眼睛瞪大了些，只覺得腳步一沉。

　　段祈深拉住我，緩緩靠近我，聲音沉重低沉:“阿湫，節(jié)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