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碰撞
黑色的短發(fā)，碎碎發(fā)梢的遮住額頭，卻也沒有絲毫凌亂的味道。清瘦的面龐上是一對黑曜石般閃亮的眸子，熠熠發(fā)光。簡陋的襯衫和長褲穿在身上，讓原本就十分瘦弱的身影更加單薄了，似乎是發(fā)育不足的緣故。但是那張并不多顯立體的臉孔，卻透露著幾分儒雅的氣息。
“為什么，不可能呢？”少年緩緩踏著步子，從這華美的宮殿另一頭走過來，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又重復(fù)了一邊剛剛才說過的話。
“…………”強忍著內(nèi)心驚恐和莫名好奇的利維，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長得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年，輕輕開口說道：“我的精神空間，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不喜歡嗎，我還以為……算了。”少年有些驚愕，不過還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自己似乎對個地方分外的懷念?！?p> 說著，少年似乎絲毫不避諱利維的向這個宮殿的四周來回張望著，好像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他會對自己不利什么的。漆黑的眸子里滿是眷戀的光芒。最后慢慢收回目光，有些遺憾的重新看向利維：“不過既然你討厭這些，那也可以……”
“不用了……”利維搖了搖頭，對方那莫名其妙的善意，讓他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幾分惡意，帶著好奇的目光看向周圍：“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辦到這些的？還有，你究竟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的精神空間里？”
那個少年似乎很猶豫，低著頭想了想，躊躇了許久才重新看向利維：“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存在了……或者說，我就是你。”
“不過似乎又有所不同，你擁有完整的靈魂，完整的身體……而我，只是一堆碎片，一堆記憶碎片，或者說只是你的一段記憶?！闭f到這里，少年的眼角不禁流露出一絲悲愴，卻也很快消失：“如果不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我甚至都不可能站在這里和你說話。”
“特殊原因？”
“你之前似乎曾經(jīng)接觸過某個魔咒……相當(dāng)強力的魔咒，而且似乎已經(jīng)被完成了?！闭f到這兒，黑發(fā)少年的臉上才重新恢復(fù)了那溫和的笑容：“似乎是直接干涉精神力量的一類，盡管沒有被發(fā)動，但是那些力量，似乎和某段我還沒有徹底找回的記憶有所重合——于是，算是一個巧合吧?！?p> “是那個古代魔咒……”利維想起來了：“可是……為什么上一次我冥想的時候，精神空間還是原來的模樣呢？”
“這個嘛……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焙诎l(fā)少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有些害怕……或者說，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解釋?！?p> “害怕？”
“就是說，你會怎么看待我，這么一段‘記憶’的存在。”少年自嘲的笑了笑：“正常人都會感覺害怕，或者憤怒什么的吧？一個能夠獨立思考，不被約束的存在?！?p> “我想過很久，想到過你見到我的第一個表情和想法會是什么——也許是希望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許是別的?！?p> “可以這樣說，我甚至也想過……是不是應(yīng)該找到機會，搶走你的身體！你太讓我嫉妒了，你有活生生的感覺，有獨立的意識和靈魂，可以去感覺，去體會，去唏噓感慨……而我呢，我只能回憶，只能回憶?！?p> “你失去的僅僅是曾經(jīng)的記憶；我卻是除去記憶，便一無所有。”
“但是，即便我不告訴你，早晚你都會發(fā)現(xiàn)這些，這是一定的。”少年輕聲說道，帶著幾分希冀，幾分悲哀的目光，和利維相對而視：“那么，你的意見呢，利維？”
“我的意見？”利維揚起腦袋，像是在努力思考似的，嘴角上輕輕掛上了一絲笑容，朝著黑發(fā)少年伸出了右手：“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名字了，能交個朋友嗎？”
“當(dāng)然可以?！焙诎l(fā)少年欣然點點頭，帶著幾分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可以叫我阿斯瑞爾……記憶中，東方的人們是這么稱呼亞述古國的，聽起來和我挺合適的。”
“那么，作為第一份見面禮?！币贿呎f著，阿斯瑞爾微笑著打了個響指，宮殿左側(cè)的墻壁突然出現(xiàn)了一扇大門。興奮的阿斯瑞爾獻寶似的走過去，用力將那兩扇門推開，一個幽靜的藏書室出現(xiàn)在了利維的面前。
“這里的該不會……”利維看著那一排排的書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都是我所有曾經(jīng)看過的書和卷軸吧？”
這意味著什么利維當(dāng)然再清楚不過了——這意味著他在冥想的同時還能繼續(xù)學(xué)習(xí)別的知識——只要這本書自己曾經(jīng)看過就可以！
“真聰明——這么快就反應(yīng)過來了！”阿斯瑞爾歪著腦袋，輕笑著說道：“不過還不僅僅是這樣，你再看看后面那面墻上?！?p> 利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藏書室的正后方，是一面巨大的鏡子——破碎的鏡子，如同被人用重錘砸過一樣，到處都是龜裂的痕跡，整面鏡子全部都碎成了一塊塊不規(guī)則的小碎片，僅僅是如同拼圖般被放置在了墻上罷了。
“某個咒語，讓這些記憶碎片聚合在了一起——我跟你說過?！卑⑺谷馉柶届o的說道：“那些，就是我真正的形象——就是一堆屬于你的記憶碎片?！?p> “我無法碰觸它們，因為它們屬于你，只有你在借由它們回到那段記憶的時候，我才能同時獲得那段記憶——畢竟，我也只是一段記憶而已?！卑⑺谷馉柶届o的不像話，仿佛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guān)的事情一樣。
“那么，我該怎么進入那些記憶……我是說，就像之前那樣，做那種夢？”利維試探似的問道，對方那種無比豁達的態(tài)度，讓他忍不住升起“也許自己能幫一幫”的想法。
“我不知道……這全在你自己，利維。”阿斯瑞爾微笑著，像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開口說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p> “回去？可是……”
“最后的提醒，我的朋友利維。你的導(dǎo)師路德維希·阿哈爾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對你的關(guān)注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出你的想象——說不定他很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了！”阿斯瑞爾的身影竟然逐漸透明了起來，仿佛清晨的霧氣一樣漸漸融褪：“但是別怪他，他也只是……不想傷害你。”
………………晴朗的天空，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升起朝陽，刺目的金光仿佛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生命力，照耀在這片土地上。
輕輕推開窗戶，利維全身放松的深呼吸著，清晨的空氣中還夾雜著河面的水汽，好像薄荷草似的香味令利維神清氣爽，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長長伸了一個懶腰。
“你的導(dǎo)師對你的關(guān)注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出你的想象?！薄⑺谷馉柕穆曇舴路疬€回響在耳畔，讓原本還渾身輕松的利維也忍不住頭疼了起來，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應(yīng)該相信那個號稱是他的一段記憶所說的話。
不過這還不是最令利維頭疼的——自己似乎從來到藏書塔那天開始，仿佛就一直被路德維希導(dǎo)師注視著，從未有一刻離開過導(dǎo)師的視線，不論是想還是不想。
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導(dǎo)師的注視之下；自己任何的想法和小心思，都逃不過那雙狹長而又銳利的眸子——好像是一件被導(dǎo)師擺放在桌臺上的試驗品。
這樣的想法讓利維心思一團亂麻，仿佛連窗外的風(fēng)景也變得乏味了起來。利維突然越來越想要趕緊到那所名為尼歐奈特學(xué)院的地方了。
就像是在看一個小孩子——利維心里默默的說道，但是這又能有什么辦法呢？導(dǎo)師畢竟是自己的導(dǎo)師，利維這樣提醒著自己。要保持謙卑，懂得忍耐和低頭。
“你準(zhǔn)備坐在那兒一整天嗎，學(xué)徒。”低沉滄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利維趕緊從椅子上起來：“路德維希導(dǎo)師？！”
“收拾好你的東西——衣服、書還有別的零碎！”路德維希似乎永遠(yuǎn)是那一身黑袍，但是卻又永遠(yuǎn)的一塵不染，嚴(yán)肅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感情：“到甲板上等我?！?p> “可是……離港口還有好幾天的行程呢，路德維希導(dǎo)師?！崩S疑惑的問道：“為什么現(xiàn)在就要收拾東西了？”
“我說，收拾好東西，然后到甲板上等我……第二遍?！甭返戮S希原本就狹長的眸子瞇成了一條縫：“或許我應(yīng)該讓你把那本《奧斯吉利亞語》重新復(fù)習(xí)一遍，弄明白‘命令’這個單詞的準(zhǔn)確含義？”
“……”利維不再多說什么，老老實實的走過去收拾東西——當(dāng)然，作為學(xué)徒的義務(wù)，他還得幫路德維希收拾那些換洗的衣服什么的，不過利維似乎從來沒有見過路德維希任何一件別的衣服，那身永遠(yuǎn)一塵不染的黑袍，或許真的不用換來著。
“啊……路德維希導(dǎo)師！”就在那道黑影轉(zhuǎn)身離去之前，利維突然喊道。路德維希緩緩轉(zhuǎn)過頭來，依舊是冷若冰霜的表情。
“謝謝您，路德維希導(dǎo)師?！逼岷诘碾p瞳和那狹長的眸子對視著，目光中滿是真摯：“真的，十分的感謝您?！?p> 沒有多說一句，沉默的路德維希轉(zhuǎn)身離去，嘴角上依舊不帶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