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雨雖不大,卻綿綿不絕,夾著寒風,冷得刺骨。這場雨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仍不見斷絕,這樣的天氣別說張玨不敢出門了,連普通人沒有要事,也不愿到街上去沾一腳泥點。
屋檐水滴密密麻麻落不停,趕路人的斗笠、蓑衣都在流水,他到了縣衙,不敲門外的鼓,直直跨進門檻,如同進入自家院子。
“什么人?”屋里躲雨的差人問道。
蓑衣人停步,微側頭,看向差人,露出斗笠下中年男性面孔。
“成都來的?!彼蛞氯苏f著,出示符牌。
差人伸頸看了,散漫的神情立刻抖擻。
“我要見黃知縣,你帶個路?!?p> “是,里邊請?!辈钊诉B傘也不敢去拿,冒雨帶路。
雨天沒人來告官,不用升堂,但知縣黃昌平也夠煩的,石心寺死了數十口人,他處理不了,只得上報。結果,大案震動四川,上面連連發(fā)書,他寢食難安,只怕追起責來,頭頂烏紗難保不說,要是問他個罪,就要發(fā)配三千里了。
“知縣,成都府來人了?!辈钊诵⌒姆A告。
黃昌平徒然驚了下,趕緊迎接。
“黃知縣不必多禮,我叫王翊,成都提刑?!眮砣苏铝魉亩敷?,蹙了濃眉,“我為石心寺的命案而來?!?p> “來得好,這些日下官吃不好睡不安,提刑來了就好,一切就交給提刑了。”成都府派來的是提刑,說明這案子得查,不急著追責,黃知縣喜憂摻半。
王翊道:“我只負責查案,許多事還得知縣支持。事不宜遲,我先去看看尸體吧!”
“現在就看?”知縣問。
“是。雨天潮濕,尸體變化更快。已耽擱了這么些天,再不抓緊,就只剩白骨了。”
“提刑有理,下官這就陪同提刑?!秉S知縣也不換衣了,就著一身公服,與王翊同往。
推開停尸間的門,一股惡臭撲面,差人個個掩鼻。黃知縣也捂了口鼻,但見身旁王翊面不改色,只好撤了臉上的手。
“臭氣有異?!蓖躐丛u道。
“因為太多尸體被燒焦,氣味與正常尸體不同?!秉S知縣道,“提刑請?!彼扰c差人進去點了燈。
王翊緩步而行,邊走邊疑道:“燒焦后再存放多日的尸體我見過不少,氣味比這濃烈得多。我疑是因為氣味太淡了?!?p> 黃昌平和幾個差人已快被臭得東倒西歪,知縣憋了口氣,掀開蓋尸布,“那是因為燒得太透了,所以氣味不濃吧?”
布揭開的那一刻,見慣了尸體的王翊都不由得一愣。
那哪是尸體,分明是一堆黑炭,碎成一塊塊,由于搬運,有些成了粉末,好大堆,只怕不只一個人,而是幾個人甚至更多合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了。
“這一堆不知有幾個人,發(fā)現時已經這樣了,勉強看出有人體手腳的樣子,才判定是被燒的人?!秉S知縣介紹道,“據我們的發(fā)現和目擊者證言,這些焦透的尸體很可能是石心寺的僧人?;馂闹畷r,沒人看到那些僧人去了哪兒,事后也無人再看到他們蹤跡,而且住持幻法已經確定死亡。”
王翊握了塊黑炭,一捏便成粉末?!斑@是在瓷窯里燒的嗎?”他疑惑道,“聽說還有未被燒的尸體。”
“有,鄒家公子鄒博與住持幻法,不過死狀同樣離奇。”黃知縣示意差人。
又揭開塊蓋尸布,這回露出的是正常尸身,一個老者平躺,但看不出是否和尚,因為頭蓋骨已不翼而飛,只剩半個頭。
另一張石床上,鄒博的尸體也露了出來,同樣只剩半個頭。
“這種死法到奇怪了,有人挖了他們腦子?”王翊看不明白,也就不下評論,“還有別的死狀的尸體嗎?”
“還有,鄒家一個家丁,被人捏碎脖子而死?!秉S知縣又叫人展示出家丁。
王翊近了細看,摸了死者頸脖,不由皺眉,“兇手手法到歹毒,碎脖挖腦。但也非常人能做到的手段,要碎這脖子,所花力氣不小,若非練家子,普通人徒手難以做到??h內可有什么武藝高強的人?”
王昌平想了想,不敢隱瞞,“縣里有些武藝的人下官都有耳聞,都知根知底,干不出這等事來。唯獨近期,縣內來了個叫張玨的年輕人,武藝奇高,摸不清底細?!?p> “近期來的?”
“他自己稱是鳳州人,別看年紀輕,楊進士的那個紈绔兒子養(yǎng)了八個打手,平日橫行城內無人敢敵,結果全被張玨一招打得起不了身。楊公子后又找了三十多個無賴,一起圍攻都沒能制服,反被張玨打傷打殘?!?p> “竟這等厲害?”王翊驚訝,“他在哪里?”
黃知縣答道:“現住在鄒家。”
“又是鄒家?可是死者鄒博那一家?”
“正是,所以才可疑。聽聞與鄒家外甥女一同來的,下官懷疑這人有些背景,提刑可托成都那邊查一查。”
“當然要查?!蓖躐匆验_始沉思,不過全無線索,“在這之前,我到想見一見此人?!?p> 就在這時,窗外天光一亮,屋里明亮了幾分。王翊望窗外,碧空如洗,云尚未散,卻已朵朵放著微光,似玉一般。
“天放晴了。”王翊道,“時辰還早,不如到石心寺一走?!?p> 黃知縣稱是,但他就不跟去了,派了個衙縣為王翊帶路。
登上山坡,王翊抬頭望山頂,石心寺的殘垣斷壁在雨后的碧空下猶如骯臟的垃圾,黑乎乎,污了這天空。
“這火燒得好大,整座寺院全毀了,卻未波及周圍山林?!蓖躐雌婀忠恍Α?p> 整個案子在他接手的那一刻便使他覺得詭異,現到了名山縣,親眼見了,疑惑未解,反更重幾分。
帶路衙差聽了這話,毛骨悚然。
“你怎這么害怕?”王翊見他發(fā)抖。
差人不敢說自己害怕,只答道:“小的哪是怕,剛下了雨,小的覺得冷。”他指了寺門,“提刑請看,此處便是發(fā)現鄒博尸體的地方,當時還有許多腦漿涂在地上,這雨一下,就洗盡了?!?p> 王翊在門外看了看,惋惜道:“若能早點趕來就好?!?p> 兩人進了寺門,王翊驟然停步,直愣愣驚訝住了。
在他眼前的是佛教四大天王的塑像。不過這些石像倒了地上,而且殘破不堪,手中寶劍、寶傘、琵琶、赤蛇,全都破碎,天王身體也裂出大洞。
“一尊石像至少千斤,何人把它們推倒?”王翊再觀周圍,四周地面有坑洞、有槽痕,“怪了,這些痕跡怎么留下的?像是經歷了場打斗。”
他只是隨意說出心中所想,卻引得身邊衙差戰(zhàn)栗。
“不會冷成這樣吧?”王翊道,“要不我脫件衣服給你?!?p> “不……不用勞煩提刑!”衙差驚恐。
“看來不是冷。”王翊早看了出來。
衙差再忍不住,實話道:“小的確實不冷,小的是怕?!?p> “有何可怕?”
衙差懼道:“提刑難道沒聽說石佛走路?剛才提刑疑這里有場打斗,小的觀這些神像,猜測當日,四大天王真活了過來,與什么妖孽打了場,才有這樣的景象?!?p> “無稽之談!”王翊斥道,繼續(xù)向前,他不信這些怪力亂神,查案多年,無論多離奇的案子,總有個合理解釋。
不過經過這些石像時,仍不免多瞥上兩眼,因為太過離奇,已經超出他的所有經驗。
“提刑若不信,請往這邊看。這就是石佛行走的證據?!毖貌钪赶蛩略阂唤?,驚懼地顫抖著手。
不用靠近就能看得見,有一堆巨石聳立在那邊,王翊走了過去,臉色為之一變。那邊有個池子,雖然下過雨,池水卻仍只有一半,池內的巨石雖破損嚴重,但還是看得出是尊巨大的佛像。
“這本是供在大雄寶殿里的,若不是自己走動,誰還搬得動?況且當天多人目擊,石佛行走時,還有人被其踩成肉泥,連尸體都不存了?!毖貌顟?zhàn)栗道。他雖未親見當時情景,但見了現場,已經對目擊者的話深信不疑。
“佛像碎在此,說明那一戰(zhàn)佛主敗了。”王翊打趣冷笑,眼中疑惑之色卻更重,“住持的尸體在哪兒發(fā)現的?”
“在后山?!毖貌钣纸o他帶路。
到了發(fā)現尸體的地方,與在寺中一樣,未能找到有用線索,但王翊到是發(fā)現樹下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這里怎么會有火?”他疑惑,“燒了什么?”
衙差哪知道,答不上話,到是越發(fā)覺得驚悚,警惕著四周。
突然,林間一陣“噠噠”馬蹄聲。
衙差驚叫,刀立刻出了鞘。
“慌什么?”王翊亦警惕,環(huán)顧四處。
對面樹叢枝葉顫動,他小心過去,以刀撥開樹枝。
白影騰閃,衙差“哇”的聲,嚇得摔了地上,王翊卻哈哈大笑。
“看你嚇得,還當差?一匹馬而已!”王翊大膽摸了上去,那馬也不怕生,任王翊撫摸,發(fā)出呼呼響鼻。
衙差從地上爬起,已沾了一褲泥。再觀,果然是匹馬,純白如雪。
“好馬!”衙差不懂相馬,但這馬的毛色身姿無時無刻不在昭示,它是匹萬里挑一的寶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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玨君玉
王翊,歷史上確有其人,但他有沒有做過成都提刑,那就不得而知了。我認為應該沒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