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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fēng)落日

第十一章 爺孫,君臣

長風(fēng)落日 白菜小餅干 3617 2022-01-10 13:41:29

  院子里,蜷在躺椅中曬太陽的師傅卻突然用力繃起了身子。

  “逸兒,為師要走了。”

  正在一旁熬藥的楊逸肩膀一抖:“您先把這藥喝了,藥喝了您就能好起來了?!?p>  楊逸哽咽著說道,可他說的話連自己也不行,師傅是因為年輕時習(xí)武氣血流得太急,年紀(jì)大了以后又沒有真氣在體內(nèi)做支撐,等年紀(jì)一到,曾經(jīng)被透支過的身體也就撐不住了。

  仲玉山只是凝望著楊逸,一張爬滿了皺紋老臉上也只有那依然明亮的眼睛還能述說著他曾經(jīng)的不凡。

  仲玉山緊緊盯著楊逸一言不發(fā),迎著他的眼神,楊逸在一旁也開始變得手足無措。

  這時仲玉山臉上的皺紋卻突然堆了起來,他似乎在努力想張開嘴角展露出一個笑容,只是這笑容才剛完成了一半時,他那一雙在壽命的盡頭前還依然投射著光芒的眼睛緩緩閉上了。

  隨后便是他用力支撐起的頭也終于無力地垂了下去。

  ——————

  這夜,楊逸閉著眼睛,卻怎么也睡不著覺,師傅臨終前的那一幕一遍遍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海里。

  在得知了師傅從未對他提起過的身份以后,楊逸也終于讀懂了那日師傅始終望著他的眼神里藏著的是什么。

  “洪繡嗎?我會的,師傅。”楊逸輕輕對著自己說道。

  ——————

  今日楊嵐說是要帶楊逸進(jìn)宮,可他自己卻連早朝也沒上,反而是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過了午膳才帶著楊逸登上了車輦。

  “今天你弟弟怎么不太對勁?!?p>  “您不知道?”楊逸有些詫異,父親連自己遠(yuǎn)在青州的動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卻不知道昨天自己的兩個兒子發(fā)生了什么?

  可再想想也能猜出了緣由來,估摸著就是楊辛不準(zhǔn)父親打探他的去向吧。

  “知道什么?”楊嵐好奇問道。

  “沒什么?!睏钜輷u了搖頭:“只是今后不要再讓他出門了,楊辛太貪玩了。”

  “唉,我哪里管得住他?!睏顛箛@了口氣:“算了,我和你說說正事吧?!?p>  “你可知道近來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的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楊逸一愣:“有所耳聞。只是這不都是些小門小派在打鬧嗎?”

  “是啊,是小打小鬧沒錯,可這件事傳得未免也太廣了,好像背后有幾個大門派也在推波助瀾,說是要讓江湖中人選出一個武林盟主?!?p>  武林盟主……楊逸聽了這個詞語卻覺得有些可笑。

  “真正頂尖的那些老牌強者們不會去博這種可笑的名頭,到最后也不過是些小輩們在比劃,更何況,真?zhèn)€成了武林盟主又能有什么意義?!?p>  楊逸這些年來也已經(jīng)見識過了自己所憧憬的那一座江湖,所謂的武林盟主到時候又號令得了誰?只怕是比起個縣令來也不如,有這種功夫去爭,倒不如去參與武舉中博個朝廷官職。

  “這武林盟主要是朝廷承認(rèn)呢?”

  “朝廷承認(rèn)?”楊逸一驚:“這怎么可能?”

  “若這武林盟主是你呢?”楊嵐緩緩說道:“這次你與司門部郎中肖明浩同去,若會上你成了武林盟主,便再拿出一道冊封圣旨來,將那會上的江湖中人收進(jìn)麾下?!?p>  這句話里信息頗多,可楊逸關(guān)注的重點卻放在了肖明浩身上:“新科武狀元肖明浩?他為什么在司門部?武狀元不該是咱們的人嗎?為什么不編入軍中去了刑部司門部?”

  “你認(rèn)識他?今年出了些岔子?!睏顛寡劬σ徊[:“這小子全無半點心氣,憑他三品的實力,哪怕是得罪了考官也能做狀元,可他倒好,偏要與那馬伯儒混在一起,真是難堪大用!”

  楊嵐這一句話說是介紹其實也更像是抱怨,不過楊逸也沒聽出太多意味來,而是立刻將昨天春風(fēng)閣中的事說給了父親。

  “這樣嗎?!睏顛鼓樕怀粒麉s也不提楊辛的過錯,反而直接說道:“路上得了機(jī)會就把他殺了。”

  楊嵐這一句話說得楊逸心頭狂跳,也就在楊逸還在心里咀嚼這句話的時候,楊嵐的車輦也到了皇城外。

  守門的衛(wèi)兵一見是楊嵐的車架就連問話也沒有,便直接放行了,馬車一路開到了禁宮內(nèi)城外,楊逸才跟著父親下了馬車往萬壽殿步行而去。

  這皇宮內(nèi),起先還能看見有各處奔忙的宮人,巡邏站崗的侍衛(wèi),可離這萬壽殿越近,來往活動的宮人們帶來的人氣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肉眼可見的濃烈的規(guī)矩。

  框架在人性之上的規(guī)矩。

  侍衛(wèi)已經(jīng)完全消失在了萬壽宮范圍內(nèi),原本該站著侍衛(wèi)們的崗哨被太監(jiān)完全替代。

  而這些太監(jiān)們從頭到腳,里里外外無不顯露著刻進(jìn)了骨子里的規(guī)矩,距離宮門多少步,站什么品秩的太監(jiān),什么位置的人眼睛應(yīng)該看向什么位置,身體該是什么動作,什么時候允許出現(xiàn)什么動作,皆不能出現(xiàn)半點差錯。

  受著這股氣氛的侵染,楊逸連呼吸都輕了幾分。再往里面走了幾步,楊逸感覺自己連路都有些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走了,一雙手更是別扭的不知該放在什么地方。

  楊嵐手掌輕輕搭在了楊逸肩頭:“放松些?!?p>  聽了父親這話,楊逸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此刻的反應(yīng)有些失態(tài)了。

  于是又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驅(qū)散了心頭雜念恢復(fù)了常態(tài)。

  大將軍楊嵐這時也已經(jīng)帶著長子楊逸走到了萬壽殿門口。

  而立在殿門口的通傳太監(jiān)見了兩人,也沒問話,他只是沖著殿門小聲往里遞了一句話后,便看著楊嵐說道:“大將軍稍待?!?p>  而后恢復(fù)了先前的姿態(tài)。

  楊逸也與父親在這萬壽殿外待了有小半個時辰,萬壽殿大門才被從里面推開。

  一名蟒袍大太監(jiān)也從萬壽殿內(nèi)走到了楊嵐身側(cè),不冷不熱地說道:“陛下在等著了?!?p>  正午時分,陽光正盛,萬壽殿內(nèi)卻也燈火通明?;实鄣膶媽m內(nèi)雖然明亮,可殿中卻沒有一束來自外界的陽光。

  燈火將幾人的影子拿得很長,楊逸緊緊跟在父親背后往里走去,可越在萬壽殿內(nèi)行走,楊逸的心頭也變得越加不安。等再走過了兩個轉(zhuǎn)角以后,一旁引路的太監(jiān)也立住不再向前走了。

  “進(jìn)來吧?!北菹碌膶嬍覂?nèi)傳來了一個蒼老虛弱的聲音。

  楊嵐聽了這話,也不拖沓,邁步便走進(jìn)了陛下寢室,楊逸雖然心神不寧也只得跟著父親走了進(jìn)去。

  邁進(jìn)陛下寢室,見到了長明燈映照下的那個坐在床上的老人,楊逸心中的恐懼竟然有些抑制不住了。

  這一份恐懼,與真氣的感應(yīng)無關(guān),它源自于楊逸隱隱快要摸到的那個武學(xué)上境門檻,那個關(guān)乎于心的武學(xué)境界所傳來的恐懼。

  可楊逸拿眼瞧過去,見到的皇帝卻分明是一個已經(jīng)老得像一截枯木一樣的老人。楊逸想不明白,在這樣一具連生命力都已經(jīng)流逝得剩不了多少的身軀中,為什么蘊藏著讓自己害怕到喘不過氣的氣息。

  哪怕他是這片天地間的主宰。

  可皇帝的權(quán)柄哪怕能讓楊逸心靈畏懼,卻絕不可能讓他的武道修為顫動,濃濃的好奇自恐懼中生了起來,楊逸有了這樣一個念頭:“只要我將真氣探向陛下,就能明白為什么?!?p>  只不過楊逸不敢,沒有人敢于用真氣去刺探一位皇帝。

  “參見陛下?!睏钜蓦m心中驚懼,但還是第一時間與父親一同向姜向真行了跪拜正禮。

  姜向真攙扶著一旁的掌印太監(jiān)沈重在床上坐著了身子,他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楊逸面容,卻感到了一陣恍惚:“楊逸快及冠了吧?!?p>  “還有五個月?!?p>  “真像啊?!苯蛘嬲Z氣倒仿佛正在緬懷過去的尋常老人:“嵐兒,楊逸長得可真像你爺爺楊平。”

  還沒等楊嵐答話,姜向真又問道:“今日怎么沒去早朝?”

  “想著今日要來見皇爺爺,也就沒去?!?p>  “今后不許在偷懶了。”姜向真語速很慢:“沈重畢竟只是朕的家臣,只他一人在朝中也主持不了什么局面,朝堂上有你在朕才放心?!?p>  楊逸聽得心頭狂跳,陛下幾乎已經(jīng)是在明示并不信任主持朝會的太子了。雖然這也是楊逸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換成是陛下親自在耳邊說起這番話,那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味。

  “是,孫兒知道了?!?p>  關(guān)于父親與皇帝之間的爺孫稱呼楊逸倒是絲毫不覺得意外,這一切都是源自楊嵐的爺爺楊平。

  姜向真其實是一個有些平庸的皇帝,甚至起初也只是個有些平庸的皇子,唯一讓他有資格去競爭皇位的原因,是姜向真遠(yuǎn)超其他皇子的子嗣數(shù)量。

  可真正讓他坐上龍椅,以及后續(xù)他所開創(chuàng)出的元符盛世,是因為他這一生中做過的最重要的那個決定。

  信任楊平。

  姜向真與那時中了文武兩科狀元的荊州才子楊平一見如故,在楊平面前姜向真也沒擺任何皇子的架子,兩人一度兄弟相稱,甚至?xí)r常同被而眠,促膝夜談。

  而楊平這一位在當(dāng)時也幾乎是被所有人看好的青年才俊,因為毅然決然站在了不被人看好的姜向真身旁,在戶部足足待了五年,可整理了五年戶籍的楊平卻依然不曾接過其他皇子拋過來的橄欖枝,反而一心站在姜向真身后。

  五年后的一本《戶部疏》,驚艷了朝堂滿座。

  楊平靠著自己爬了上去,楊平不僅自己將朝中的大小難題給一路解了上去,還屢獻(xiàn)良計,幾乎是推著姜向真登上了皇位。

  不僅如此,在姜向真登基以后,作為從龍重臣,僅在一人之下的楊平也從沒有過一日懈怠,反而嘔心瀝血,日夜操勞,將景朝的天下一遍遍的梳理整齊。

  天下事,楊平替姜向真做到了極致,三十五載辛勞,換來了一個景朝盛世。

  直至身隕之前楊平也未曾睡過一日懶覺。

  那一年姜向真決心整理漕運,可運河南端的揚州各大勢力盤根錯節(jié),為了疏通糧道,楊平帶著獨子楊百川共赴揚州親查漕運。

  卻不曾想,當(dāng)時已經(jīng)瘋魔的揚州世族竟然直接攻破了揚州府衙,將兩人亂刀砍死。

  而當(dāng)時還在京城的姜向真得知楊平的死訊竟直接吐血昏倒在了真武殿上,醒來過后,當(dāng)時已是九五至尊的姜向真嚎哭七日不止。

  隨后便是親自掛帥,御駕親征領(lǐng)著鐵騎南下,殺得揚州至今仍無世家豪族。

  這一轟動天下的漕運案,讓朝中風(fēng)名最剩的楊家,只余下了楊百川那還大著肚子的妻子,姜向真也直接將楊百川的妻子接入了皇宮,令太醫(yī)日日貼身看護(hù),侍衛(wèi)三層把守,這才讓她誕下了楊平之孫,楊嵐。

  楊嵐自出生起,就被姜向真認(rèn)作了孫兒,自小也是在皇宮里長大,直到及冠后有了官身才離了皇宮搬去了御賜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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