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子川嗜睡,墨惜心憂(5)
在鳳氏那里待了須臾,墨惜便回了熙春園,只剛踏進(jìn)院子,便有下人焦急跑來。
“姑娘,你可算回來了,且去錦繡苑瞧瞧吧,八少爺出事了!”
墨惜心中一驚,眼前一黑,踉蹌了一下,差點沒摔倒,好在被身旁的綠瑤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姑娘,莫要心焦,八少爺定然不會有事?!?p> 只這一聲,卻是將墨惜驚醒,往日的噩夢,在腦海中浮現(xiàn),曾經(jīng)枯瘦蕭條的身影,好似惡魔般的手,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喘不過氣來。
怔愣了片刻,卻是轉(zhuǎn)身,快步朝著熙春園而去,放大的眼眸,滿是驚愕,有著什么晶瑩的液體,在里面回旋。
川哥兒,莫要出事,千萬莫要出事,若是出事了,我還為何要重來一次?
墨惜慌慌張張去了錦繡苑,方才踏進(jìn)院子,便隱隱聞見從屋內(nèi)飄蕩出的細(xì)碎的哭聲,當(dāng)下,墨惜心一緊,踉蹌著,奔到了屋內(nèi),撥開人群,卻見白氏坐在床邊,此刻也顧不得白氏,只一下子撲到了床,喚著川哥兒,只床上的男子,好似沉睡了一般,始終不曾理會,微瞇的雙眸,眉眼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只這樣一副面容,卻讓墨惜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三字:安樂死!
一瞬間,墨惜只覺天昏地暗,跌坐在了地上,雙眸黯淡無光。
“惜兒,你——哎——”白氏嘆息一聲,別開頭,轉(zhuǎn)身離開房間,只那轉(zhuǎn)身的片刻,嘴角卻勾起了淺淺的笑意。
天不負(fù)我!
……
數(shù)十年前,她悔恨重生,前世好似烙印,刻在心底,依舊如昔。
數(shù)十年后,她是數(shù)十年前的自己,重來一次,軌跡不同,命運相似,一切的一切比前世來的更早,是她的錯誤,還是命運的捉弄?
前世二十形銷骨立的少年,如今不過十一二歲,無聲無息地躺在自己的面前,世界一下子安靜,安靜的可怕,安靜的讓她感到恐懼。
誰能救救她?誰能救救他?
心,痛著,好似萬蟲噬咬一般,那一下一下的啃食,好似在提醒著她,她還活著,好好的活著,白氏虛偽的面容,在腦海中浮現(xiàn),像極了某種宣誓:無論重來多少次,結(jié)果都一樣!
心突然停止了跳動,世界瞬間黑暗,她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最后她仍好生生的活著,現(xiàn)在的一切,都不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而是現(xiàn)實。
現(xiàn)實永遠(yuǎn)比夢里來的更加殘酷,她逃避不了,只能面對。
墨惜閉上了眼,一滴淚水,從眼角滑下,許久,就在眾人以為,她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卻堅強的站了起來。
從來,她都不是堅強的人,可是為了有些人,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堅強。
再睜開眼睛時,眼中已沒了方才的絕望與慌亂,有的不過是沉著與清冷。
“大夫看過了?情況如何?”
張嬤嬤一怔,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上前一步,不急不緩地說道:“大夫看過了,對于八少爺?shù)那闆r并不曾查出,只道因著不明原因陷入昏迷?!彼f的平靜,只一顆心卻疼著,為著眼前堅強的女子,為著床上躺著的少爺。
“大夫可曾說,如若八少爺一直未醒,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最不想問出口的問題,可卻不能不問。
屋內(nèi)的眾人,心中具是一驚,雙目愕然。
七姑娘她——
“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話落半晌,不曾聽到回應(yīng),墨惜只得出言再問一聲,然那目光,卻不曾轉(zhuǎn)移,始終落在床上的少爺身上。柔和的目光里,帶著堅定,只那堅定中,卻帶著沉痛的哀傷。
別人眼中的墨惜,此刻是那樣的堅強,那樣的安靜,那樣的沉重,然,卻無一人能真正明白,她心中的沉痛,那是連著兩世的追悔,那是加上前世的痛,比山沉重,比大海更讓人喘不過氣來!
“會——”張嬤嬤咽了咽口水,眼睛動了動,閃過一瞬悲痛:“就此睡去,再不會醒來。”
墨惜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再也不會醒來的含義。
就像是五歲那年,爹爹告訴她母親睡著了,從此再也不會醒來。
不會醒來,是真的不會醒來,只因,她已經(jīng)不再活著。
只是彼時年少,她不懂爹爹話中的含義,而如今——
墨惜再一次閉上了眼,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然不過須臾,她便睜開了眼睛,卻是什么都不曾說,只輕移腳步,朝前走了兩步,到了床邊,緩緩坐下,伸出手,撫了撫川哥兒的面頰。
原本見著了她,便會欣喜若狂的少爺,此刻只緊閉著雙眸,也許——
再不會用他那雙明亮的眼眸,望著她,望著她,好似帶著些許的期盼,好似帶著些許的懇求。
忽然間,那雙眼睛,漸漸地遠(yuǎn)了,遠(yuǎn)了,更遠(yuǎn)了,她提著衣衫,拼命地奔跑,伸出手,想抓住他,張嘴,想喊不要,然最后,她什么也沒有做到,只能無力的、頹然地、絕望地跪坐在地上。
縱然聲嘶力竭,尊嚴(yán)喪盡,也只希望你莫離。
莫離!
心一痛。
墨惜醒來。
外面天色已然暗了下來,而屋內(nèi)有些昏暗,昏暗里,凄涼的房間內(nèi),唯有她以及床上躺著的川哥兒。
安靜的人兒,若不是那清淺的呼吸,她當(dāng)真以為,川哥兒就此離開。
綠瑤他們不知去了哪里,或許是去四處尋醫(yī),或許是去各自忙碌。
只睡前,她說了什么,卻是不記得了。
不過,她以為,川哥兒不會這樣離開她,就算老天要奪走川哥兒的命,她也決不允許!
墨惜的眼中多了一抹堅定。
須臾,起身,去了外間。
外間,綠瑤站在那里,見了墨惜出來,當(dāng)下迎上前去:“姑娘,八少爺他——”
墨惜瞧了綠瑤一眼,目光暗了暗,綠瑤垂下頭。
“綠瑤,且去將院子里的下人都換來,我有話要問他們。哦,不,只去將紅蔻與紫菱、張嬤嬤、青玉喚來即可?!?p> “是,奴婢這就去?!本G瑤的精神稍稍好了些,倒不是她覺得川哥兒定不會出事,只是她相信墨惜,她以為,只要墨惜振作,定然可以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綠瑤剛剛踏出房門,便又聞身后傳來墨惜的聲音:“此事,碧秀可否知曉?”
“碧秀今日出府,早先便與奴婢說了,需三日后方才能歸來,此事,她暫時不知?!?p> “既是不知,那便莫要讓她知曉,現(xiàn)下,她的性子雖沉穩(wěn)了些,可有時,卻還有些魯莽,她與川哥兒向來親厚,此事若是讓她知曉,又不知會惹出什么事情來?!?p> 綠瑤斂了斂眉眼,應(yīng)了一聲“是?!?p> “還有,此事,暫且先瞞著,莫要讓消息出了四房這里,切記老祖宗那里,萬不可露了風(fēng)聲?!?p> “姑娘放心,這些張嬤嬤早就吩咐過來,只夫人那里若是不走漏風(fēng)聲,他人定不會知曉?!?p> “嗯,如此你便去吧。”
“嗯?!本G瑤應(yīng)了一聲,回首,再望一眼墨惜,墨惜微垂著頭,額前的碎發(fā)飄散,隱隱爍爍,卻是瞧不見面上的表情,只一雙眼眸,此刻瞧起來,卻是越發(fā)的黑亮,好似暗夜里的明珠。
綠瑤回首,心下嘆息:姑娘,或許比想象中更加的堅強、聰慧!
綠瑤走后,墨惜好似失了力一般,頹然地跌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上,伸手揉了揉額頭,心下倍感疲憊。
別人看著她堅強,實際,她卻比誰都脆弱,只是此時,她若不堅強,便沒有人能救得了川哥兒!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堅強的面容,卻沒有人瞧見她的手,一直在顫抖!
無人之時,昏暗之中,一切虛弱暴露,彷徨與無助,懦弱與啜泣,在安靜的房間內(nèi)響起,一下一下,從那個蜷縮著的身子傳來,悲戚的聲音,在房間內(nèi)回想,讓人心悸。
許久,墨惜方才整理了心情平靜了下來。然正在此時,耳畔響起一陣低沉的聲音,她的身子,瞬間一僵。
“子川,他——”
……

清清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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