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縮在自己的大衣內(nèi),此時的他多么向往熱情似火的暖爐。
外面呼嘯而來的寒風(fēng)拍打在車前玻璃上,他只好將煤油燈的調(diào)節(jié)旋鈕開大一些,那微弱的火苗便迅速騰起,照亮了駕駛室的小小角落。
“天使號探索任務(wù),耗時六小時。參與人員三十七人,主要負(fù)責(zé)人林特。發(fā)現(xiàn)大量煤炭,具體數(shù)量無法衡量,為不祥。預(yù)計一周左右滿負(fù)載燃料使用量。發(fā)現(xiàn)大量珍貴品和財寶,只取其三分之一。罐頭及其副食總計十七箱...”
他在日志上的水筆停頓了一下。
“另發(fā)現(xiàn)一名幸存者,為一名十八歲的年輕女性?!?p> 能夠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下找到幸存者已經(jīng)是奇跡,林特用自己的身體和火爐給這位少女升溫后,她被裹著大衣,迅速送回到了蒸汽機車內(nèi)。
隨行醫(yī)生說她只是有點低溫癥,靜養(yǎng)一陣就好。
孩子們好奇地透過車門的舷窗,想要看到這位漂亮姐姐的身影,林特踩著鐵板來到的時候,這些頑童就嬉笑著散去了。
林特打開門,才發(fā)現(xiàn)這個坐在硬板床上的少女已經(jīng)醒了。
醫(yī)療室的墻面有一面鏡子,透過這面鏡子,少女的容貌被清晰地刻印在上面,就像林特第一次遇見她的那樣,一副靜止的蒙娜麗莎。
此刻她的眼睛最為光彩奪目,藍色的瞳孔釋放出慵懶的神情,像一只小貓。
“請坐?!彼眉?xì)弱的語音說道。
當(dāng)林特坐下,自顧自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fā),望向那個小小的舷窗,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問道:“還有多少人活了下來?”
“就你一個人?!?p> “是么,先生,我應(yīng)該怎么稱呼你?”她雙手緊握在一起。
“叫我林特就好。”
“我現(xiàn)在在哪?”
“去往北極的蒸汽機車上?!?p> 少女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看到林特認(rèn)真嚴(yán)肅的臉頰又堪堪打住,露出歉意的微笑,“只是很感興趣罷了,我一開始的目的地其實是波士頓,才搭乘了天使號的便車。”
“那么...你知道我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周圍是什么情況么?”方云詢問道。
少女的笑容消失,平淡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p> “你附近都是尸體,而是這些尸體,是圍繞著你死去的。”
“我完全不記得登船之后的事情了?!鄙倥畵u搖頭,“我天生都有這樣的毛病,醫(yī)生曾經(jīng)告訴我,這是失憶癥,一旦遭到重大挫折或者傷害后,我很快就會遺忘這段記憶,所以請您原諒我。”
她隨即直視林特的雙眼,輕啟紅唇。
“說起來可笑,我是一個很脆弱的女孩,林特先生,我想得到保護實在是一個奢望的請求,不是么?”
“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p> “叫我洛璃。”
她柔弱的眼神中釋放出善意,讓林特陷入了短暫的錯覺中,眼前這位可憐的女孩看上去那么溫柔和純粹,自己的懷疑好像是無的放矢。
“你難道還在思考的么?林特先生,在我看來...”她身體稍稍前傾,頭發(fā)也就垂直向下,如同瀑布。
“你,讓我很安心?!?p> 洛璃的眼睛依然清澈見底,她的面部如此柔和,微笑起來也是如此親切。
不,眼前的少女很不對勁,林特心里想道。
“怎么了,林特隊長?”洛璃改換了自己的口吻,“那么,我接下來要干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你現(xiàn)在休息。”林特一邊起身,一邊說道。
“是么?”
艙門被緊緊關(guān)上,林特感覺到了外面所飄來的寒冷空氣。
洛璃給他的感覺既不是厭惡,也不是仇恨。是另外的一種龐大的力量,與他的世界截然相反。
究竟是什么呢?
抱著這樣的疑問,鐘表的齒輪還在飛快流逝。
從她康復(fù)的第一天,她就開始默默地做著蒸汽機車?yán)锩娴囊恍┚S護工作,在閑暇之余,也開始翻閱車上所攜帶的諸多書籍。
不僅如此,她也會唱歌,歌聲就像她的外貌一樣,美麗而悠揚。
她也會跟他人聊天,常常會花費幾個小時的時間,只為了搞懂一個人為什么要去咒罵自己老婆的過程,并給予建議和鼓勵。
于是慢慢的,大家都對這個認(rèn)真好學(xué),謙虛有禮的少女有了好感。
第三十二天,由于路線變換原因,距離目的地大約還有一周路程。
漫長的路途只是踏入困境的第一步,也是最困難,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地獄。
蒸汽機車艱難地前進著,前面的雪鏟在不斷地推開積雪,而蒸汽引擎在瘋狂地運轉(zhuǎn),所有的人只能呆在比火車車廂還狹小的空間內(nèi),避免造成多余的熱量浪費。
車廂里的溫度,正好處在結(jié)冰的零點。
警衛(wèi)不能像往常一樣進行警戒,北上的路線越接近目的地,也就更加寒冷。
這種寒冷體會在每日的吃食上,體會在每天的活動時間上,也體會在旅行者們灰暗的臉上。
每一個人都開始漫無目的地想象著美好的生活,咀嚼著往日有著太陽和溫暖的日子。
在平常的一天早晨,隨著孩子的叫喊,守衛(wèi)們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已經(jīng)凍僵在了雪地之中。
知道他的伙伴都告訴林特,他之前是一位很優(yōu)秀的水手,也有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但在倫敦城的暴亂中,他的親人都被反對派殺死了,日日飲酒作樂,卻再也沒有了陽光般的微笑和豪放的歌聲。
這天他向別人借了一盆溫水,便用狩獵小刀割破了腕部,失血死在了茫茫的雪原上。
沒有人為他而哭,只是靜靜地看著,什么話都沒有說,包括林特。
葬禮舉行的很簡陋,沒有家屬的陪伴,也沒有一個像樣的棺材,只是用麻布覆蓋到了死者的臉上,他們的腳下就是冰層,連土地都接觸不了。
所有人站在雪原上,面孔都隱藏在防雪面罩下,看不清喜怒。
洛璃走過來了,穿著同樣厚重的探險服,兜帽卻沒有戴,雪花附著在了她的長發(fā)上,化作點點星光。
就像天使一樣。
加夫里拉斜靠在洛璃邊上,用一種警戒的眼神盯著她。
“我只是想幫他祈禱。”洛璃輕聲說道。
她走到人群中,大家都自覺地朝兩邊散去,只留下洛璃走到中央。
林特的腦海中想到了在郵輪上的尸體,與現(xiàn)在的畫面近乎相同。
這是信仰。
他在一瞬間得到了原來問題的答案。
隨著洛璃的祈禱聲響起,在冷風(fēng)中漂到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