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上下一心（上）

　　葉向高不想繼續(xù)兜圈子了，皇帝一直在和他們打哈哈，讓他不高興的原因并不是失去耐心，而是是皇帝顯然沒把內(nèi)閣當成是自己人。

　　當然，這種態(tài)度倒也并不是錯誤的，內(nèi)閣與皇帝的目的本就不完全一致，有明一代皇帝與內(nèi)閣就幾乎從來沒親密無間過，雖然有過雄主控制內(nèi)閣，也有過首輔“非相乃攝”，但若兩者間隙過大，總歸是不好的。

　　“陛下，可否告知老臣，魏忠賢在山西的作為，可是陛下指意？”

　　“廠衛(wèi)表達的自然是朕的意識。山西晉商里通建奴，走私糧鐵，此事已久，朝廷、地方官府素來沒有作為，所以朕下令廠衛(wèi)去看看?！?p>　　“陛下啊，您這一窺，結(jié)果如何？”

　　“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盡顯其態(tài)。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zāi)。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今日歡呼孫大圣，只緣妖霧又重來?！敝煊尚Ｒ粫r情起，無意間念起了一首不屬于本時代的詩文。

　　葉向高雖然沒聽過這首詩，但也能大至猜出其中意味，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陛下，廠衛(wèi)不是金箍棒，天下需要的是雄主，而不是孫猴子?！?p>　　好吧，現(xiàn)在，葉首輔下線了，葉老師上線了。

　　葉向高這句話說得沒什么毛病，但粗俗的不像是帝國的首輔，更像一個鄉(xiāng)下的老農(nóng)。朱由校想著，葉向高是想與自己掏心窩子了，至少是做出了這個樣子。

　　朱由校知道他們想教自己點兒什么。

　　那朱由校便也要做回報，敞開心扉，至少表現(xiàn)一下，不能冷了老臣的心。

　　“葉師傅，還請教朕?！?p>　　“陛下是如何想的？內(nèi)帑空虛？還是義憤填膺？大抵是兩者都有吧。明君貴五谷而賤金玉，您一直做的很。”

　　“您不是為了享樂，放縱。老臣知道的，但您不該如此。您太急躁了?！?p>　　葉向高有些激動，朱由校想要反駁，但還是張嘴，葉向高便抬手示意，于是他又把張開的嘴關(guān)上了。

　　“陛下，您還年輕，這是您的優(yōu)勢，但也是劣勢。君臣上下從根本上還是一體的…”葉向高停住話，又頓了頓，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朱由校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半響，葉向高再次說到：

　　“陛下，有時候退一步，是為了更好地前進兩步。”

　　朱由校明白他的意思了，這個道理他一直都懂的，只是不愿這樣做罷了。

　　妥協(xié)是政治的靈魂，在具有某種合作可能的情況下，為了實現(xiàn)更長遠的政治目的，以不損傷雙／多方根本利益為前提，做出某些并不情愿的讓步，是正常的選擇，在很多情況下，也是明智的。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時候都可以妥協(xié)，妥協(xié)是眾多選項中的一個，人類永遠都是有選擇的，只是有的時候那個選擇比絕大多數(shù)的人所以忽略，那就是死亡。

　　當然，朱由校離哪個最糟糕的選擇還有相當?shù)木嚯x，別說現(xiàn)在他沒有淪落到要面對的地步。

　　“目前的做法就已經(jīng)是朕妥協(xié)的結(jié)果了，向我的內(nèi)心妥協(xié)?！?p>　　“今農(nóng)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zāi)，急政暴虐，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賈而賣，無者取倍稱之息；于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p>　　“而商賈大者…”

　　“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不等朱由校說完，葉向高便插嘴了，朱由?？粗凵裼行┠?。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無農(nóng)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游遨，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并農(nóng)人，農(nóng)人所以流亡者也?！?p>　　“這是晃錯的《論貴粟疏》，陛下能知道這些，老臣就很欣慰了?！?p>　　不僅僅是葉向高這樣想，在場的老臣們都是這樣想的，甚至他們對于皇帝的文化水平還有些驚訝，甚至一時間沒有控制好表情。

　　朱由?？粗紫碌拇蟪家荒槨霸瓉砟阕R字呀”似的樣子，感覺得突然有些心累。他繼續(xù)說道：

　　“其實朕更想說的是下一句：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nóng)夫，農(nóng)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p>　　“權(quán)貴只曉傲門第，憂國此中真乏人；豪閥但知夸積富，社稷彼心何嘗思！國衰如此，必須雷霆手段?！?p>　　聽了朱由校這一席話，在場的眾人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