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橋明月夜,
玉人何處教吹簫。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泱州,湖亭郡城陽春城,秦府。
逢魔時候,菜盡酒酣,喝得醉醺醺的劉黎廷,腳步踉蹌地被秦府管家攙扶進回劉家陽春城別府的轎子里。
“起,慢行,送劉老爺回來后去賬房報備,有賞?!鼻馗墓芗掖I子啟程時吩咐前后轎夫道。
“是,多謝大管家?!?p> 秦相公等劉黎廷走后仍在不停吃著酒菜,甚至還吩咐下人,招呼常年駐守后廚比秦相公寢室還多的秦夫人去再燒些下酒的好菜。
“不敢愛那些待字閨中的小姐,卻癡情上了那頭來自北涼蠻橫無禮的胭脂虎,”秦相公嚼著一塊炙得恰到好處的鹿肉,回憶起當日亭中所見那人屠子的長女確實氣人,可她那樣狐媚可口,輕輕一掐,仿佛就能掐出水來的豐腴身子真不由令他火上心頭,喃喃道,“誠齋先生果然好風流,果然是我輩中人?!?p> 然而秦相公馬上又想起了那些從北涼,從京城寄來的刀劍與告誡信,心頭那叢火便被澆了個透心涼,“這劉黎廷也是不知者無畏,才追著想著去當那第四只胭脂虎的裙下倀鬼!來人吶!”
“在。”
“既然這誠齋先生求風流而不欲長壽,特意拜托本相公搭橋牽線,本相公也愿成人之美。派人去盧府支會幾聲盧家二管家盧東陽,江心郡劉家劉黎廷有意與他家的好兒媳認識一二,我相信盧家那位北涼王府的親家公公盧玄朗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p> “諾?!?p> 秦相公自認不是個有志向的人,在江南道這一畝三分地都遠做不到文采第一,武略第一,但他吃慣了江南道廚藝差不多算是第二的廚子夫人做的飯菜,也想吃多幾次第一的美食。
可惜,江心郡劉家即使比不過他秦家,卻也是差不了多少,再加上他劉黎廷的元配妻子亦是大族出身,若非惹下破門的潑天禍事,根本不可能經(jīng)常專門給他下廚,好好的劉老爺不做,去做一個伺候人的廚子伙夫。
仗義每逢屠狗輩,文人相親背后常相殺,觥籌交錯口腹蜜劍,能為一點面子請你吃山珍海味,也能為一口佳肴狠狠捅你幾刀,生怕你死得不夠慘。
……
……
在這種連蒸汽動力還未被普及使用的人力社會,人與牲畜其實在社會勞動方面并沒有什么不同,有時區(qū)區(qū)的普通勞工甚至比不過一頭牛,一匹馬。
轎夫,這種在人人力社會常見的,專門給所謂的上等人服務(wù)的苦力,下力人。
曾經(jīng)有一首打油詩描述過他們的生存境況:
身無長物憑力氣,
靠山吃山謀生計。
只要來者有雅興,
滑竿背架隨處取。
來去匆匆氣喘急,
抬舉游人上云梯。
眼前風景尋???,
山色難填肚腸饑。
當然,宰相門前五品官,即便秦府如今朝中無血親,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官宦世家,但也是富甲一方,祖輩們一代代積累下的各方關(guān)系足夠余蔭秦家子孫富貴起碼三代,因而僅僅是秦府的下人轎夫也遠比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夫過的好,吃住不愁,偶爾還能討得幾錢賞銀去瀟灑瀟灑。
月上柳梢頭,陽春城城東到城西的這座柳梢橋上,人來人往中就有兩個皮膚黝黑透亮,兩膀子肌肉鼓起兩只寸衣短袖的秦府轎夫正抬著一架刻有秦府門徽的轎子不急不緩地走著。
一路上沉默不語的他們時刻注意著周圍的行人,倒不是怕人群里沖出個兇徒行刺,而是夜里行人雖比白日少,但夜里出來尋歡作樂的富貴子弟卻比白日里多上數(shù)倍。
在白天養(yǎng)足精神,好不容易從自家婆娘或者親娘眼底下逃出的紈绔子弟,入夜時最為精神,經(jīng)常在相約去往青樓紅館的路上打打鬧鬧,特別是柳梢橋這處聯(lián)通城中東西兩處的交通要道最容易出事,每年圍繞在柳梢橋上下的人命官司就足夠?qū)iT寫上一大本案牘。
轎夫萬一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沖撞了哪位公子爺,丟了秦府的賞銀事小,倒霉惹了位連秦府都扛不住的大人物事兒就大了,不僅自個小命不保甚至危及全家老小被逐出去秦府抵罪才慘哪!
不過還好,或許是這兩位今日足夠謹慎,加上運氣不賴,從秦府到柳梢橋再到劉府別院這段路上都是平安無事,將似乎在柳梢橋頭昏死睡去,不再呢喃醉話某位徐姓小姐的劉黎廷送進劉府別院就開開心心地回了秦府,還從賬房手里分到了堪比他們兩月月錢的賞銀。
兩個轎夫是其實是一對親兄弟,他們的父親年輕時便在秦府當轎夫,老了抬不動就在秦府做了一個門房。而由秦府做主配婚給他們父親,也就是兩人的母親之前則是二十年前秦府里一個長相純樸普通,年紀大了的洗掃丫鬟。
“哥,時間還早,不如我們拿著這些錢去街上打打牙祭,最近府上的伙食里的葷腥是越來越少了。”
轎夫兄弟中的弟弟還是一個年輕光棍漢子,對未來沒什么想法,得了些賞錢便惦記著如何將它們換成享受。
“不了,你嫂子前些日子頭上戴著的木釵子斷了,一直沒舍得買新的,這次我準備拿這些錢給你嫂子去金器店里打一支銀的釵子送她。”
轎夫兄弟的哥哥剛和同樣之前在府里當洗掃丫鬟的妻子結(jié)婚不到三月,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整日里惦念的總是家中那個即便容貌平平,前后平平,但對他十分溫柔體貼,對公婆恭敬賢惠有禮,借鑒持家的好妻子。
“那就先去打釵子,我也添一份子錢,要去就去打支好樣式的,就算是之前弟弟沒來得及送上的賀禮。要是還能剩下多少,我們哥倆就去喝一杯?!?p> “好!”
……
……
泱州,湖亭郡城陽春城,劉府別院。
明月高懸,夜深人靜。
因為劉家主府扎根在江心郡而非湖亭郡,故而在這陽春城劉家只是花了一筆小錢在城西置辦了一間小小的三進院子,以往劉黎廷等劉家主人不在別院的時候,房子里就僅僅駐守著一個門房老劉頭和他的一家老小負責清掃維護。
劉黎廷是在無意識中地被老劉頭的大小女兒擺弄上床的,她們兩個容貌清秀可人,比得上一般的小家碧玉,可惜生下來就是劉府的丫鬟婢子,從懂事起便被送到江心郡劉府,讓府上的教養(yǎng)嬤嬤教著如何更好地伺候大人們。
高門華胄林立的江南道本就崇尚清談玄說,士子大夫一個個寬衣博帶,羽扇綸巾穿鶴衣,香薰?jié)庵兀T馬都瞧不上眼,非要駕牛車才符身份,連書童都得挑那些唇紅齒白的慘綠少年,沒幾個熟諳撫琴烹茶的妙齡女婢都不好意思出門與世交好友們打招呼。
以往一年也得不到幾天和住在湖亭郡相聚機會的姐妹兩個,靠著并沒有什么出彩,但做事合作默契。這次好不容易從劉府管家那得了個便宜,作為劉老爺在湖亭郡的隨從女婢派到別院服侍。
一張黃花梨木的大床上,酒意猶存的劉黎廷躺在上面,迷迷糊糊的他感覺被一團無盡的黑暗籠罩了自己的每一寸身體,他知道自己醉的很深,沒有秦相公的酒量卻被勸著喝了同樣多的黃湯,如何不醉得不省人事。
即便房間里只有他一人,可是冥冥中,劉黎廷總感覺有一種莫大的恐懼漸漸向自己逼近,不,應(yīng)該說好像已經(jīng)離得很近了,近在咫尺。
嘀嗒,嘀嗒,他隱約聽到水滴一點點滴落的聲音。
身體在不停的戰(zhàn)栗,劉黎廷想要清醒過來,但是卻怎么也醒不了。
于是,他便再也醒不了了。
可是忽然,床上的人睜開了一雙眼睛,一雙一瞬間睜開就照亮了整間臥室的眼睛。
“兩具?!?p> ……
……
離陽歷永徽某年二月二,帝都太安夜有雷陣雨。西北,大風動九旗。
————《離陽天象志·太安城》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