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葉從鞘內拔出短劍。
病床上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降臨,睜開眼睛,用祈求的目光注視著朱麗葉。
一般女孩子看到這種充滿哀怨和央求的目光可能眼淚都要流下來了,朱麗葉卻毫無憐憫,甚至連移開目光的舉動都沒有。
加圖索家的女孩需要學會做正確的選擇。
朱麗葉八歲的時候,生日禮物是一只魏瑪獵犬。
魏瑪犬是德國宮廷特地為皇帝出獵培養(yǎng)的犬種,名貴非常,甚至有專門的法律規(guī)定這種犬種不能離開德國國境。
那是一頭小個子的棕毛獵犬,有著順滑的短毛和琥珀色的迷人眼睛。
它聽話。聰明,陪伴朱麗葉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光。朱麗葉對這只獵犬喜歡極了,直到有一天,它追逐飛鳥跌下了懸崖。
等朱麗葉一天半后再見到她的獵犬的時候,對方已經奄奄一息。
身體上超過一半的骨骼碎裂,肚子被樹枝貫穿出了一道幾英寸深的口子,傷口發(fā)黑,流膿。甚至有蒼蠅和白色的蛆蟲在那里面爬進爬出。
大概只是頑強的求生意志支撐著它還活著,當朱麗葉走近的時候,魏瑪獵犬還能認出自己的主人,掙扎的伸出粗糙的舌頭想要舔她的手。
相伴的閨蜜怕朱麗葉傷心,大手一揮,就要仆人去請最好的獸醫(yī)來,無論如何也要把獵犬治好。
但朱麗葉只是搖搖頭,摸摸它的腦袋,然后在獵犬的嗚咽中,發(fā)力親手扭斷了它的脖頸。
所以人都驚呆了。
那些其他意大利家的貴族小姐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覺得朱麗葉就像是沒有長鼻子或者脖子上面又突然多了一個腦袋。
一瞬間,她就成了人群中的異類。
很快,就有“加圖索家有個千金小姐動作粗魯,沒有教養(yǎng),嗜血變態(tài)”這類的傳聞在意大利本地流傳。
但朱麗葉知道,自己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沒有獸醫(yī)能夠治得好這種傷,他們所能做的最多只是讓它在無盡的痛苦中多活幾個小時、半天、或者一天。
其他人臉上那些假惺惺的安慰只是讓這些人展示貴族式的仁慈的舞臺。
這不是她們的狗,她們所做得不過是展示“一個貴族少女令人尊敬的善心”。
如果朱麗葉不是混血種的話,她或許人生也會和其他侯爵小姐、伯爵小姐一樣走上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然而,人生沒有如果。
屠龍的戰(zhàn)場上從來不是溫情脈脈的人間喜劇,這種時候人們必須要做出選擇。
做出冷酷,殘忍,但是正確的選擇。
快要變成死侍的同類就像是那條奄奄一息的狗。
她所能做得最多只是在斬下同伴頭顱后,在對方的墓碑前吹一首口風琴。
“你要動手嗎?”
朱麗葉思索了片刻,又把短劍收了回去,轉頭看向程儀。
“我?”程儀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動手?我連雞都沒有殺過?!?p> “人總要有個起點。如果你想作為屠龍密黨的朋友,你就要熟悉這一切。否則當你真正面對高級龍類的時候,連扣下扳機的勇氣都沒有。”
朱麗葉看著程儀臉上不斷變化的神情,耐心的等待著。
她現在幾乎可以完全確定對方不是龍王這樣的存在。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違抗自己的基因,在真正的龍的思維里,無論是對待混血種還是死侍,都不過是卑賤殘缺的生物。
而程儀這段時間的種種表現說明了他更習慣于站在人的那側思考,而不是龍。
“你需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這不容易。來,嘗試著拿起你的槍。使用火器的心理沖擊要遠遠小于使用冷兵器?!敝禧惾~柔聲教導。
程儀手按在手槍的槍柄上,一言不發(fā)。
……
亞倫·柯斯米斯基,將死的男人躺在床上。
他因為電擊的痛苦而聲帶撕裂,化膿,說不了話。
但他其實意識清醒,能夠清楚的聽清朱麗葉和程儀的談話。
“開膛手杰克?!?p> 他聽見了這個熟悉的詞匯,肌肉一點點的繃緊,全身上下的肌肉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栗。
……
人們說猶太人是一個流浪的民族,他們在數千年前失去了自己的祖地,所以就像是孤獨的游魂一樣在世間漂泊。
他們被人掠奪,被人懷疑,平時遭人白眼任人欺凌,一旦有個天災人禍就被看作萬惡之源。
亞倫覺得這個說法不同,猶太人里一樣也有衣冠楚楚的老爺,他們開設著工廠,攜帶著漂亮的情婦出入半上流宴會和騎士俱樂部。
自始至終漂泊的只有他這樣的窮人。
他出生在托倫,一座波蘭和沙俄交接的城市。
這座城市以麥香餅和鐘樓聞名歐洲,還是哥白尼故鄉(xiāng),條頓騎士團曾經在此修筑過華貴的城堡。
后來,來自遠東的號角聲吹來,俄國軍團帶著世仇的炮火聲響起,波蘭的翼騎兵的輝煌被埋葬在上一個百年,千年王朝盡成塵埃。
在動蕩不安的戰(zhàn)爭年代,沙俄和波蘭在托倫城外打的你死我活。
而亞倫的人生悲劇在于,他的父親是一個俄國士兵,而他的母親則是一個波蘭人。
所以他既不屬于波蘭,也不屬于沙俄。
父親拋棄了母親,母親的家族也以他身上帶著侵略者的血統(tǒng)為恥,天主教徒門對猶太教徒的態(tài)度也不太友善。
總之,他就像是一個被詛咒的人。
漂泊,漂泊,還是漂泊。
從波蘭流浪到俄國,又從俄國被趕回波蘭,再漂泊去歐洲中心,從光怪陸離的維也納到熱情洋溢的巴黎,最后再到日不落帝國的首都倫敦。
他這輩子狼狽的逃竄過無數鼎鼎大名的城市。
對于亞倫來說,維也納既不包容,巴黎也不溫情,倫敦更談不上友善。
他每次到一個新的城市,總是會期待有一段新的人生。
可是沒有,痛苦總是千篇一律的如期而至。他這輩子從來沒被人愛戴過,也沒被人尊重過。
他從小就是一個病人,總是無意間聽到一些夢囈般的聲音,那些聲音像是銅和鐵相互摩擦,又像是無數魔鬼在自己的耳邊呼和。
每次聽到這種聲音,自己的眼瞳就會像是嚴重的黃疸病人一樣開始發(fā)黃。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有龍族的血統(tǒng),這是血脈覺醒的前兆,他以為自己瘋了。
神父說他被魔鬼附體。
所以他用為數不多的積蓄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圣禮。
情況沒有任何好轉,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愈演愈烈。
神父憤怒的表示不是圣禮沒有效果,而是他不愿意棄絕撒旦,是一個道德卑劣的人渣,將他趕出了教堂。
亞倫變得更加孤僻了。
這些年,蒸汽火車的滾滾濃煙將歐洲拉上的飛馳的車道。世界博覽會上,燈火璀璨的水晶宮就如一名落在人間的明月。
報紙上說“它發(fā)散著驚心動魄的光亮,就像是上帝再一次創(chuàng)造了世界。這些光亮必將把文明世界的火,傳播到每一個黑暗野蠻的角落。”
然而,這些像希望一樣的光卻從沒有打在過亞倫的身上。
無論世界如何變,他一直是一個被時代拋棄的異類。
他的身體遠比一般人強壯,可在巨大的社會群體意識的眼中,他只是一只雜種的螻蟻。
他想要棄絕撒旦,只可惜,上帝也棄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