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安怡回頭,謝妖人淡漠地收回目光,信步朝著一匹紫騮馬走了過去。
安怡可不愿就這樣放過他,揚聲道:“我?guī)煾杆麄兡???p> 謝妖人恍若未聞,親昵地抱抱朝他靠過來的紫騮馬,很快就走得不見了影子。
夜幕降臨,蚊蟲四起,叮得草甸上一片馬尾擊打聲,安怡懷中揣著自制的驅(qū)蟲藥,倒也不懼蚊蟲,只是獨自一人坐得久了又未知前途,未免有些擔憂難熬。遂把這些日子看過的醫(yī)學(xué)書籍反復(fù)琢磨,又在身上尋找穴位,忙得不亦樂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辨穴辨到第三遍時,草甸上終于響起了人聲,約莫有十來個人影朝著她這個方向走來。今夜無月,只有一片模糊的星光,她并看不清來的都是些什么人,只能緊緊縮成一團,盡力減輕自己的存在感。待發(fā)現(xiàn)四散吃草的馬兒并不驚慌之后,就又坐直了身子,安靜面對著來人。
“你這丫頭真是賊大膽,怎不尋個地方藏著?若來的是歹人,看你怎么辦!”柳七人未到,聲音已到。
“我怎么藏?。课仪浦悴⒉焕?,怎地就如此健忘了?”安怡懶得理睬他,在她吃食里動手腳的歹人分明就是他,裝什么好人。
柳七笑了一聲,道:“小姑娘家嘴要甜才討人喜歡,總這樣將來沒人要?!?p> 安怡小聲道:“我又不要嫁人?!?p> “什么?”柳七沒聽清。
安怡大聲喊道:“我問你我?guī)煾负蛶熜帜兀 ?p> “安怡!”遠處傳來陳知善興高采烈的聲音,“我們都很好,你怎樣?”
“我很好!”雖然不知道吳菁和謝美人是如何和解的,但大家能好好活著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安怡低落的情緒瞬間高漲起來,也不管陳知善看得見看不見,高興地朝他用力揮動著手臂,眸子里灑落一片星光。
“你是安保良的女兒?”
“唔?”安怡收回手臂,有些緊張地看向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謝妖人,不明白他怎么就知道了她的來歷。
謝妖人看著她瞬間僵硬起來的背脊和防備的眼神,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冷聲道:“真沒想到他竟然墮落如斯,生得起養(yǎng)不起,要靠女兒養(yǎng)家糊口。”
大豐但凡是點條件的人家,女兒都是要小心嬌養(yǎng)的,不能隨便出去拋頭露面吃苦受罪,他這話雖是時人的正常心態(tài),安怡聽著卻覺得難聽得很,便冷了臉道:“我爹兩袖清風,我?guī)煾溉蕫鄞认?,我自愿跟著她學(xué)醫(yī)救急,為父母分憂,干卿底事?”
之前謝妖人說那五爪金龍是他花銀子買來的,不干她的事,現(xiàn)在她也原話贈還給他,她拋頭露面也好,學(xué)醫(yī)補貼家用也好,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噗……”柳七沒忍住,嗤笑出聲。
謝滿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受的傷最輕,這一路上涮馬喂馬、打尖住宿、安全防衛(wèi)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柳七頓時垮了臉,憤恨不平地道:“我才剛立了功,傷也很重,毒還未曾盡數(shù)祛除干凈呢,就是做牛馬也不過如此任勞任怨了……”
謝滿棠根本不理他,斜睨著安怡嗤笑:“窮人和慫人都愛這么說,你爹那不叫兩袖清風,而是蠢得沒邊了,一個大男人,連自己的家小都安頓不好,何以談天下?”言罷自行離去。
柳七捶胸頓足了半晌,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安怡的包子頭:“你這丫頭知道錯過什么機會了嗎?”
安怡不喜地偏頭讓過:“無親無故,即便是有好機會也輪不到我?!?p> 柳七哂笑:“是么?白眼兒狼,那我就不告訴你那件事了?!?p> 二人接觸并不久,她也不過是向他打聽過一件事,之前是性命重要,現(xiàn)在既然危機解除,她要不抓住機會問清楚這事兒那就是傻子。安怡立即堆出一個諂媚的笑容,甜甜地道:“柳七哥,我錯了?!?p> “錯在何處?”柳七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施施然在安怡面前坐下來,“好生說來聽聽,若是說得好,我便饒了你這遭。”
安怡道:“我不該怪你們把我弄暈帶到這里來,也不該怪你在我的吃食里下藥,又獨自丟我一個人在這里,因為你都是為了我好!”
柳七絲毫沒有愧疚之色,反倒點頭道:“我的確是為了你好,不然你早就死透了。你若不信,日后問你師父就知道了?!?p> 這一行人,半遮半掩的,行事神秘,作風強硬,似是惡人,卻又不曾兇惡到家。就連這散放在草甸上的馬兒也透著奇怪,雖無人看守,卻無一匹馬亂走或是嘶鳴,便是最訓(xùn)練有素、最精銳的軍馬也不過如此了。安怡選擇相信柳七:“我信了,至少我們都還活著。”
柳七用力揉了揉她的包子頭,道:“你打聽的那個人前年已是病死了,張春家的小女兒在今年二月里嫁給田家長子做了續(xù)弦?!彼灾肋@事兒,是因為安家似乎對這樁親事十分不滿,鬧騰了許久;又因張家小姐早年守的望門寡,曾立志不再另嫁的,最終食言嫁了個鰥夫,且這鰥夫還是她閨中密友的丈夫;偏這田公子曾當眾表示自己只鐘情于原配,不愿再娶,可他是長子嫡孫,身負家族血脈傳承,田家人當然不干,非得逼他娶張小姐傳承香火,于是他終于迫于孝道答應(yīng)了這樁親事;一個相當于再嫁,一個是續(xù)弦,成親那日卻是紅妝十里,熱鬧喧天,鞭炮屑沿街鋪了一路,相當奪人眼球。各種原因夾雜在一起,這樁親事雖不至于就成了丑聞卻也十分出名,成了今年春天京城里最火的八卦。
安怡木木地聽完,木木地同柳七道謝再見,再木愣愣地朝著趕過來的吳菁、陳知善等人扯起唇角笑,看著他們的嘴唇一張一合,卻絲毫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么。
“安安,真沒想到我竟如此幸運,能娶你為妻,我會一直待你好的?!?p> “安安,有你此生足矣,要什么榮華富貴?要什么功名大業(yè)?不如杏花疏影里,你吹笛來我作畫,夜談到天明。”
“安安,別難過,咱們還年輕,不如先把珠兒抱過來養(yǎng),興許明年就有了。”
“那是母親的主意,我可不碰她,你讓我碰我也不碰,我只要你,我就守著你過日子。你再提這事兒我可翻臉啦!”
“安安,別怕,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p> “你以為你是什么啊,還是倒臺首輔的掌上明珠?還是田均心尖上的寶貝?還是京中有名的賢良淑德之人?我告訴你,今日過后,你就是個淫奔的蕩婦!就和你那娘一樣!”
各種聲音如雷鳴般在耳邊響個不休,安怡眼前一黑,仰面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