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什么好東西,一旦泛濫,就只會走向它的反面。再嗜甜的人,要是面對一碗用三斤糖拌出來的甜豆腐腦,也絕不會感覺幸福;一部電影里感人至深的段子用得過量,那人們也必然懷疑劇本出自瓊瑤大媽之手;而原本代表著幸福吉祥的祥符瑞應之物一氣充斥了洛陽城的每個角落,腦筋正常的人也不會覺得這是什么真正的祥瑞。
孝章皇帝年間的祥瑞大爆發(fā)已經(jīng)讓御座上不問宮外事的皇帝都深覺那是個諷刺意味極強的笑話了,而這次光和五年的天降祥瑞大潮,在原本就氣氛緊張的洛陽城中,帶來了更多的不明暗流。
如今的天子是個什么樣的昏君,只要不是瞎子聾子,那都是一清二楚,而在這種昏君治下的洛陽城,在逆案偵緝期間卻出現(xiàn)了這種祥瑞符瑞滿地跑的事件,那簡直就是充滿了最大惡意的黑色幽默!
按照如今洛陽官場上的潛規(guī)則,負責洛陽城治安捕盜事的北部尉衙署,就成了這次天降祥瑞事件的最大受害者。
連大堂都坐不安穩(wěn)的秦風秦部尉,此刻就坐在堂下臺階上,邊上有個小吏盛了滿盆的熱水,將手巾用熱水濡濕,送到秦風手上。
一臉疲憊的秦部尉就這么將滾燙的手巾朝臉上一蓋,感受著熱蒸汽覆上臉部肌肉的感覺,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但是這樣小小的享受,也就是忙里偷閑分分鐘的事,耳聽得有腳步聲靠近,秦風一把扯下了面上蒙著的濕手巾,恢復了他北部尉的氣派,大聲問道:“外面那些垃圾貨,你們清理得如何了?”
所謂垃圾貨,自然是今天已鬧得整個洛陽城不能消停的祥瑞們。這個時代最見多識廣的大儒,或許只能朝災異、祥瑞或者有心人造假上思索,秦風卻完全看得出來,這些所謂的祥瑞,都是星界之門那邊值不了幾個通用點券的破爛貨。
栽在自己衙署門口的所謂一本五百實的嘉禾,其實就是俗稱“超級稻”的三系雜交紫胚稻;而通和里道壇那里冒出來的大片靈芝,則是觀賞植物里再平凡也沒有的靈芝盆景培養(yǎng)基催生出的玩意。唯一見點技術含量的,就是那個在暗地里玩花樣的混球,在這些種子和孢子培養(yǎng)基里注射了某種見效極快的植物催生藥劑。
這些個所謂草木符瑞還好處置,更可惡的,則是那該挨千刀的家伙還訂購了一大堆的基因改造寵物,抽冷子全都散到洛陽城里城外,什么紅毛兔子白毛狼還好說,頭上生獨角的猞猁,背上按五方五色的烏龜,那更是樹上河里,哪里都竄的是。
本來這幾日,北部尉就深感人力吃緊,這下,是真真正正的顧得了西頭,顧不得東頭。
這傳訊的小吏恭恭敬敬地一抱拳,稟報道:“秦部尉,蔣掾史已經(jīng)帶著一隊弓法嫻熟的弟兄去步廣里和永安里去收捕異鳥了,如今已捕到赤羽烏鴉十五只、白羽喜鵲二十只、紅羽麻雀、白羽燕子各三十只。”
為了照顧秦風的脾氣,北部尉也臨時定了規(guī)矩,對這些代表祥瑞的鳥獸不以祥瑞稱之,全部叫異鳥異獸。
秦風聽著這戰(zhàn)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那小吏見自家上司沒有什么不快表示,這才小聲湊近了道:“宮中幾位常侍都遣了家人來,向蔣掾史討瑞鳥瑞獸,張常侍和趙常侍指名點姓,要我們將嘉瓜嘉禾獻入宮去,蔣掾史命我來問部尉,這要不要給?”
“怎么不給?”秦風從鼻孔里冷哼一聲,嗤笑道:“想拿祥瑞去哄了皇帝開心,又不用我們費事籌辦,他們想要,就都給他們!”
那小吏領命,待去時,秦風末了又喊住他道:“叫蔣掾史不必將這些事情太放在心上,有人造祥瑞,有人獻祥瑞,終究不關我們的事情。時下要一手掌握的,還是太平道那一班人的動向!”
這般吩咐畢了,秦風將頭向后一仰,呻吟道:“亂,這下,全都亂套了,真他老母的是亂得一鍋粥一樣!”
……
………
“亂?亂就對了?!睂⒓矣靡挂晝x套在頭上,踩著木梯很沒形象地扒在墻頭,仙術士張望著整個洛陽城處處雞飛狗吠、火把亂閃的亂象,那臉上都是明明白白的得瑟樣。
對于仙術士的得瑟,站在院子里的兩個人……不,應該說妖怪和人類,都是不能接受般地扶住了額頭。
最后還是艾黎這個苗家雇傭兵先開了口:
“啊唷,二師公,現(xiàn)在這樣子不好,和之前你說的可不一樣。”
“不一樣?艾黎兄弟,讓二師公我這個聰明人,仔細講給艾黎兄弟聽?!蔽阂皢问址鲋咎莸雇讼聛?,一回頭看了看艾黎,可頭上還戴著夜視儀,看上去依然像個大號蜻蜓。
“艾黎放出去的漂亮鳥兒,二師公我種下的漂亮花兒,確實嚇著人了,從步廣里的大官家,到開陽門外的窮學生,都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魏野帶著計謀得售的笑容,卻怎么看都帶著股隔岸觀火般的幸災樂禍味道說道:“苗寨里的故事不總是這么說么?天要塌下來的時候,本事大的人,個子高的人,就顧不上再在寨子里搶男霸女,只好帶上米酒和牛肉,去求天神不要讓天掉下來。他們被二師公誑得去求天神了,寨子里的窮人,就得了活路了?!?p> “叔叔,我還是聽不明白,苗家故事什么的,我可從來沒有接觸過。”
司馬鈴想要的解釋還沒到,艾黎已經(jīng)點了頭:“頭人們聽了師公的話,都去尋天神了,寨子里的小頭人帶著大家起來,扒了頭人家的吊腳樓,分了頭人家的田和牛,頭人呢,也再回不來了。是不是這樣?”
魏野一點頭,就手把自家侄女一圈,笑著揉了揉司馬鈴的雙丫髻,大笑道:
“鈴鐺,怎么樣,服不服氣?苗家的小哥,都聰明著哪。”
“服氣?阿叔是要我服氣什么?快點放開我啦!”司馬鈴一邊努力和魏野進行不懈斗爭,一邊搖了搖頭道:“我去開陽門外看過了,那些太學里的書呆子倒是被阿叔你這一手鬧得心神不安,但是呢?就算朝堂上又亂斗起來了,甘姐姐她們可未必脫得了身哦?”
“脫身?脫什么身?”魏野一攤手,讓司馬鈴從自己身邊逃開去,似笑非笑地遠望了一眼北部尉和天子西園所在地。
“就算是那些對皇權有狂熱崇拜心理的白癡,可也都是打小生活在公民社會中的人。大槍府那群**也許會為了一時的目標而偽裝出恭順的模樣,北部尉那幫城管也許會為了名臣賢君的佳話,而保持一個相對平等的君臣相得假象。但是……”
魏野語氣森然一轉:“只要他們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是星界冒險者,而不是被動穿越后被異時空同化的一般穿越者,君臣妾婦之道就不會是套在他們頭上的馬籠頭。天降祥瑞,洛陽大亂,我這一局已經(jīng)成就。對每個已經(jīng)入了局的政治勢力而言,趁著亂局而獲取最大的利益就成了本能,我只怕他們還覺得亂子不夠大!”
隱隱已經(jīng)有了股竹林賢者般的歷史黑幕自覺的魏野一挑眉毛,繼續(xù)說道:
“就連非洲的狒狒都懂得在狒狒王愛坐的樹杈上啃幾個牙印,送老狒狒王喂鱷魚的。看著提前到來的亂象,難不成趙亞龍和秦風,連非洲的狒狒都不如?”
說完這句話,魏野一轉身,很自來熟地把艾黎一拖,就朝門外走去:“趁著北部尉那些城管忙著捉鳥捕烏龜,今夜咱們再出去踩踩點,把洛陽城里的亂子再鬧大一些?!?p> ……
………
有人在陰影下,唯恐天下不亂地四處扇陰風,點鬼火,也有人正忙著一貫很有傳統(tǒng)的宮廷內(nèi)爭大戲。
禁中十常侍,向來以張讓為首,趙忠為輔,余下八常侍則唯二人馬首是瞻。不為別的,只因為當今皇帝劉宏念舊,最信任的便是張讓、趙忠二人。
張讓雖然是宦官,然而身為歷經(jīng)二朝的權閹,保養(yǎng)得倒是十分好,雖然也是一般的面白無須,但是風姿神采,與一般宦官死太監(jiān)那股陰猥氣息截然不同。只論外形,這位年紀雖不小,卻昂藏高大的權閹,倒是很有一股殿上大臣的氣度。
論官秩,論資歷,論實權,這位張常侍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了太監(jiān)行當?shù)淖罡叻?,接續(xù)趙高余緒,為千百年后的九千歲魏忠賢諸輩做榜樣。
但是今天夜里,這位閹黨首領卻是一身朝服,就這么守在了崇賢門的前面,看樣子很有接替衛(wèi)尉寺工作的想法。
當然了,張常侍要守在崇賢門,那隨侍的小黃門就是一大群,有抱狐裘的,有備炭爐的,有帶著食盒,時刻用熱水溫著的。張常侍就是這內(nèi)宮的天老爺,不伺候妥帖,可是不要在宮里混了。
當然,也不是叫張常侍在這里空等著,早有心腹機靈的得用人手,一早前去打前站,傳消息——當今天子登基以來,災異妖妄之事是一波跟著一波,倒是這祥瑞,卻是第一次出來。這等大事,由不得宮中不小心迎候,不然皇帝難得開心一回,卻被下面人攪了,皇帝不高興還倒罷了,那張老常侍不高興可不是玩的!
張老常侍不高興,你全家你親族,還混個什么?趁早一起跳了井,還落個囫圇尸首!
但是今個兒里,張讓張常侍是注定了要不高興的。因為此時就有一個小黃門,連滾帶爬地奔過來,大呼小叫地道:“公公不好了,封常侍領著人,將護送祥瑞的大車給攔在御道前面了!”

盜泉子
本日第一更,人日嘛,就該寫寫人類的事情,比如說,宮廷陰謀和死亡。 諸位,求推薦票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