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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仙蹤

第六十七章?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五)

魏野仙蹤 盜泉子 3179 2014-02-04 15:43:15

  米漿水不是什么好吃食,煮麥飯的時候,多添一些水,待水開了,將飯湯潷出,裝在陶罐里,就著灶旁溫兩天就發(fā)酵成了酸漿子。要是更不講究些,用淘米水來做,摘些青菜雜在里面,也是能入口的,實在是個標標準準的貧家湯料。

  但這米漿水也有一樁好處,就是酸味不重,濃淡適宜,是個開胃清火的東西,守夜的人時不時來兩口,倒還有提神解乏的效果。

  北部尉雖然不算個清水衙門,但是一個衙門大了,總有那么一二混得不得志,只好去坐冷板凳的人物——哦,這樣的角色侍中寺也有一位,不過這位已經(jīng)是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纳碓跐h廷心向反賊,接起謀反集團的單子那是絲毫都不含糊。

  當(dāng)然不是誰都有這樣極端討薪的覺悟,身為大漢公務(wù)員體制的一員,就算是混得不盡如意,比上不足,可還比下有余呢。就算偶爾痰氣上涌,冒出了這等大逆不道的念頭,看一看一家老小,族人親戚,這念頭也就自然而然地熄了火。

  罷了,干一份差事,盡一份操守,誰又不是這樣呢?就算是巡夜的時候只有酸漿子就胡餅,這日子也總比尋常平頭百姓強上許多,你說是吧?

  將木勺探進陶罐里,舀了一勺酸漿子送入口中,年紀也已經(jīng)老大的差人咂了咂嘴,又朝著火盆湊近了些。人年紀大了,精力也就不濟起來,朝著年輕些的同僚歉意地笑了笑,老差人道聲:“下半夜我來守夜?!北阋恐R廄柵欄打起盹來。

  但他那位同僚還沒出聲,后面就傳來一聲動靜大的:

  “呱!”

  老差人一個哆嗦,忙不迭一扭頭,借著火盆里透出的光,看見了那一聲“呱”的來源。

  沒什么出奇的,不過是只蛤蟆,就是個頭……稍微大了點。

  幾乎有乳狗大小的蛤蟆正悠然無比地在馬市的路上蹦跶著,和尋常那種滿身疤癩的蛤蟆不同,這只蛤蟆通身光滑,只是顏色泛著朱紅,怎么看都不像是常世應(yīng)有的活物。

  老差人怔怔然地看著這只蛤蟆從馬市的路面上蹦過,直直地朝著北部尉懸在幡桿上示眾的那具犯人尸首去了,方才回過神來,猛地一轉(zhuǎn)身,捂住了快要大叫出聲的同僚的嘴:

  “噓,別出聲!趴下,快趴下!”

  硬拖著同僚趴倒在地上,老差人還是死死捂著旁邊差人的嘴,不顧掌心已經(jīng)被呵出的濕氣弄得有些粘。兩個人就這般瞪大眼睛,看著那只蛤蟆一直蹦到了那斷頭尸首腳下,卻不走了。就著孔璋尸首腳下那方土,朱紅色的蛤蟆昂著頭,像是朝圣一般注視著死人的頭和無頭尸身,最后,卻低下頭,用粗短帶蹼的四肢在被人踩得十分瓷實的地面上扒拉起來。

  就常理來說,蛙類的光滑外皮就算再怎么有彈性,四肢再怎么強壯有力,在和粗硬地面的摩擦下也要磨成個血肉模糊的爛肉模樣。但是今天夜里的情形,處處都透著不合常理的詭異勁兒,那原本應(yīng)該是人踩馬踏許多年,早就堅硬如石,連大雨浸透也不會起泥的地面,卻真的被扒拉開了一個淺坑!

  眼睜睜看著朱色的妖蛤扒開了地面,又朝著地上淺坑里扒弄了幾下,就見得這只處處透著邪性的蛤蟆昂著頭,后肢在地上用力一蹬,就這么一蹦丈許高,直接扒到了尸首身上。粗短卻異常有力的前肢像是蛙類在五、六月間求偶抱對一般,就這么緊緊抱住了孔璋的尸身,開始上下逡巡起來,還依稀能見到這古怪蛤蟆的身上不斷有暗綠色的粘液滲出來,沾染得尸首也是大片大片濕淋淋的。

  這樣從未見過的情形,已經(jīng)讓老差人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只能屏著呼吸靜等著這古怪蛤蟆自己完事了走開去。

  兩個差人就是這般暗自希望著,那說不清是妖是怪的玩意像是總算擺弄夠了尸體,跳回地上,一轉(zhuǎn)身,卻是直接奔著馬廄這邊來了。

  眼瞧著那東西離這邊越來越近了,老差人望了望早已喊不出來、只是上下牙不停打架的同僚,像是為自己打氣一般道:“沒法子了,兄弟,咱們拼了吧!”

  說到要拼命了,這位膽子還要略小一些的同僚倒是不打哆嗦了,反倒也是極堅定地一點頭。

  兩下主意打定,老差人已經(jīng)摸上了自己的腰刀,與同僚相對一看,都看出了對方神情里的堅毅之色,隨即,就如下山瘋虎一般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沖啊————!?。?!”

  吼聲如雷,身疾若電,蓄力多時的兩個差人同時發(fā)勁!

  就是發(fā)勁的方向不太對,那古怪蛤蟆自北面而來,老差人向東虎撲,他那位同僚卻是朝西狼奔,恰好與那不知似妖似怪的玩意連照面都不曾打。

  就這般威風(fēng)堂堂地大叫著而去了!

  只可惜老差人緊跑幾步,腦后忽然一木,像是挨了一下結(jié)實的,就此人事不知。

  ……

  ………

  秦風(fēng)立在孔璋懸尸示眾的幡桿前,有些煩躁地背著手,像是只被關(guān)入籠子里的狼一般,不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自市容掾蔣岸以下,北部尉中負責(zé)偵緝治安之事的屬官班頭來了個大半,看著這被臨時用白布隔離開尋常人視線的案發(fā)現(xiàn)場,都是一臉沉默不語。

  待得秦風(fēng)緊走了幾步,再沒有拉磨的興致,蔣岸才緊跟上去,向秦風(fēng)報告道:“部尉,昨夜值守的差人已經(jīng)醒了,性命倒是保住了,就是滿嘴的胡話,口口聲聲說是妖怪作祟,看起來,是嚇得狠了。署里的醫(yī)士給他們服了朱砂安神散,這會兒大概已經(jīng)睡下……”

  聽著報告,秦風(fēng)微微一頜首,反手一指幡桿下面一叢不知何時生出的茉莉,煩躁道:“你看這個怎么處置好?”

  順著秦風(fēng)所指看去,恰好就是孔璋懸尸之處下面,生出了齊膝多高的白茉莉,枝葉挺拔,很有點郁郁蔥蔥之意。尤其難得的,這叢茉莉已經(jīng)開了花,比起尋常指甲蓋大小的白茉莉,這叢茉莉的花房大如鴿卵,香氣尤其馥郁,絕對不遜于當(dāng)今天子游賞的宮苑異種名花。

  但是稍微有點常識的人想一想,就覺得這事肯定不尋?!R市的地面人來車往,踩了這么多年,早已成了堅硬如石的一大片夯土,不要說是茉莉這種天然嬌貴的名花,就是那最好活的狗尾草一類,也難在這種地方生根發(fā)芽。

  要只是馬市憑空冒出一叢茉莉也就算了,買通幾個博士官胡扯幾句,說是天子有德,草木嘉瑞現(xiàn)世,倒也好交代??珊盟啦凰赖?,這叢茉莉卻是從大逆犯人的尸身下面生出來的,這要怎么解釋?

  有漢一朝,儒家最重視圖讖災(zāi)異之學(xué),不論天象變化還是自然災(zāi)異,都或多或少地和朝堂之上的政爭聯(lián)系起來。可以說災(zāi)異與祥瑞,都是此時政爭之時假借天意,營造對自己一派有利輿論環(huán)境的最大利器。

  結(jié)果這妖異之事,好死不死地,就在如今已經(jīng)外松內(nèi)緊到了極處的洛陽城里冒頭了,那接下來,只怕就是一連串的失控局面。

  對朝堂生態(tài)大致有些了解的幾個吏目彼此對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深深的憂郁。

  災(zāi)異之事一出,那目前還不曾完全公開的謀逆案,還有緊跟著而來的政治斗爭,這下子就必須全放在明面上了——誰叫大漢朝廷一直按照董仲舒的天人交感政治理論為執(zhí)政依據(jù),天上一出彗星,連丞相都要下課的?

  這般憂郁心緒才起了個頭,就有小吏如報喪鳥一般地來稟告更糟糕的消息:“部尉,權(quán)掌詔獄事的內(nèi)使周大令聞?wù)f馬市出了異事,特命太常寺的博學(xué)宿儒杜博士來此相助?!?p>  現(xiàn)在秦風(fēng)聽到“周大令”三個字就著急上火牙花子疼,一揮手道:“北部尉亦有偵緝逆案之事要處置,請杜博士自便就是——”

  他話沒說完,就有人不陰不陽地接口道:“秦部尉公務(wù)繁忙,杜嵐亦不敢相勞秦部尉襄助,只不知異事出在何處?”

  不待秦風(fēng)答言,這自己鉆進白布拉起的警戒圈中的太常寺博士已經(jīng)自己跑去看那叢妖異茉莉了。

  繞著這叢白茉莉轉(zhuǎn)了三匝,杜嵐還摘了一朵頂大的茉莉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又將花瓣一片片撕下,放在手心仔細看了。越看,這位太常寺博士的面色越見凝重,終于用手掌托著那些撕下的花瓣,朝著秦風(fēng)行來。

  秦風(fēng)現(xiàn)在正一腦門的官司,哪有功夫理會這種毫無實職的文官,卻不料袖子已被杜嵐扯住,掙脫不得。他沒耐性地一回頭,恰好看見了杜嵐那張鐵青色,越見駭然的臉的大特寫。

  “秦……部尉……”杜博士的聲音這轉(zhuǎn)眼之間都有些變調(diào),“此事內(nèi)情……你果然不知么?”

  秦風(fēng)心里正煩,想也不想便大聲道:“此事我也是今早才聽屬下稟報,現(xiàn)在某也是一頭霧水?!?p>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一迭聲地道了好,杜嵐卻是把心放下多半,心中一橫道:“秦部尉,這叢妖花不能留了,趁此事還不曾傳開,速速命人鏟了這叢妖花,一把火燒了,才是你我如今平安自保之道!”

  說著他一攤手,露出掌心那幾片茉莉花瓣給秦風(fēng)看,花瓣只是平常,然而這些只比指甲蓋略大數(shù)分的花瓣上,卻有紫色字跡顯出,一瓣二字,宛然分明:

  “火失其德卯金刀,圣德太平為國保?!?

盜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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