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春坐在程愿的椅子上,背脊挺得很直,專注翻看她桌子上一本社會課教材。
周老師回辦公室放暖流包貨物清單,也是蒙頭闖進雨里跑進的辦公室,絲毫不拘小節(jié)。
乍一看辦公室里坐了個男人,周老師愣了一會兒。
李陽春微微抬了下眼皮,神色自若,“你好,我是程愿的朋友,我叫李陽春。”
周老師這才反應(yīng)過來,“哦,你就是程老師在澤州市的未婚夫?!?p> 這事早就在學(xué)校里傳開了,周老師早有耳聞。聽過李陽春這個大名。
李陽春從教材課本里抬起頭,“程愿提過?”
“那天我們吃火鍋,你打辦公室電話找程老師,自稱是程老師未婚夫,忘記了?”周老師一邊撣去身上的雨絲,一邊輕扶眼鏡,對李陽春的身份多了一絲好奇,“不過程老師方才說是一個朋友過來,你的說辭也變成了是程老師的朋友,你和程老師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一個樣貌出眾的男人冒雨來這偏僻山里小學(xué)找程愿,周老師難免有八卦感。
“聽說你是一個律師?”
“是的?!?p> “律師這工作好啊,看李律師這模樣,就是體面?!敝芾蠋熞娝诌叺乃呀?jīng)涼了,熱情道:“要喝水嗎?我再給你倒點熱水。”
李陽春長指按住一次性紙杯,“謝謝,不用了,我不喝水?!?p> 紙杯里滿水,他一口未喝。
周老師便坐下來,與他寒暄:“一會兒是要去鄉(xiāng)里吃飯嗎?鄉(xiāng)政府邊上有家特色菜餐館,還挺好吃的,隔壁還有家酸菜魚,味道也不錯。”
李陽春只是問:“平日里,你們老師都吃些什么?”
“我們?我們都是自己做的飯菜,有什么吃什么,來支教的,哪里還在意自己的伙食問題。”
“確實挺辛苦的。”李陽春合上手邊的教材書,對周老師禮貌道:“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在這里等程愿下課,打擾你們工作了。”
“那李律師隨意?!敝芾蠋燑c點頭,繼續(xù)去忙了。
路過六年級班,周老師朝正在上課的程愿招招手。
程愿放下書走到門邊。
“周老師,怎么了?”
“你有朋友在,今天要么早點下課吧,晚點你布置個自習(xí),我替你看著點兒?!敝芾蠋煼浅嵝模拔铱蠢盥蓭?,人真不錯,你們也不要怕尷尬,沒關(guān)系,大膽點兒。”
程愿一愣,隨即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真沒有那回事,他只是在縣城里出差,他順道來看看我,僅此而已?!?p> 況且,這雨下這么大,程愿正愁去哪里吃晚飯。
可真不是個好日子。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雨勢依舊沒有要收住的意思,嘩啦啦得似乎要傾倒這個世界,天色也黑得厲害。
學(xué)生們卻歡樂得不得了,把發(fā)下來的資助物品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撐著傘就沖進了雨幕里。
李陽春已經(jīng)拿著那把大黑雨傘,站在廊下等程愿,他一身黑色,似乎要融進雨夜里。
程愿把葉婳交給俞潔照顧,問李陽春:“去鄉(xiāng)里吃飯嗎?”
李陽春不答反問:“你要吃什么?”
“我不挑食,你要吃什么?”
李陽春撐開雨傘,與程愿跨進雨幕里。
校門口那輛黑色汽車一直在等著他們。
李陽春先護送程愿坐進左后座,然后自己從一側(cè)上車。
他把濕漉漉的雨傘靠在車門邊,然后抽出紙巾輕輕擦拭自己被雨水沾濕的手指。
程愿見他如此潔癖的模樣,笑道:“你不應(yīng)該來的,李律師?!?p> “我說了,叫我名字就好,你不用這樣生分?!崩铌柎涸俅渭m正她的稱呼。
司機掉轉(zhuǎn)車頭往外開去。
雨水打在車窗上,窗外一片潮濕。
程愿問道:“你租的車?”
“沒有車,不好過來,還得要車技好的師傅才行。”李陽春說,“吃完飯,我會送你回來的?!?p> 程愿又問:“你住哪里?”
“我在縣城訂了酒店?!?p> “縣城離這里遠得很。”
“不礙事。”李陽春從來不覺得這些會是困難,“見你一面,已是難得。”
倘若真心想見一個人,是會跋山涉水、風(fēng)雨無阻的。
一如李陽春,再如程愿自個兒。
程愿心里忽然坦然,她對李陽春衷心道:“謝謝你來看我?!?p> 李陽春說:“你母親知道我要來G省開庭,也托我來看看你?!?p> 頓了一頓,他又說:“你母親在澤州很掛念你?!?p> 程愿對他的說辭不以為意,只是禮貌地笑了一笑,“是嗎?”
李陽春看著她的臉,“你瘦了?!?p> 她下巴更尖了,襯得眼睛更大。
她與程恕長得實在不像,程恕鵝蛋臉,是典型的美人長相,一分不胖,一分不瘦,不論是五官還是臉型,都剛剛好。
而程愿下巴尖尖,眉清目淡,像山澗溪水。
李陽春在園子鄉(xiāng)找了一家相對而言裝修最好的本地土菜館。
說是土菜館,其實是可以做幾個南方菜系的。
但是哪怕是當(dāng)?shù)刈詈玫牟损^,也依然沒有獨立包間。
下雨天,菜館內(nèi)也沒什么人,兩人在臨窗的位置坐了。
李陽春點完菜囑咐菜館老板,所有菜都不要放辣,老板聽了也是愣住了。
程愿不想吃個飯都這么嬌氣,對老板道:“沒關(guān)系,該放辣椒的就放吧,還是能吃幾口的?!?p> 對上李陽春詢問的眼神,程愿笑道:“入鄉(xiāng)隨俗?!?p> 李陽春不禁說道:“你不一樣了?!?p> “是不是覺得我成熟了很多?”程愿當(dāng)他是朋友,與他開玩笑,“那你回去澤州,如果我母親問起來,你就說我在這里挺好的,既能和這里的孩子處得很好,也能吃得慣這里的食物?!?p> 李陽春笑了,“原來是我們都小看你了?!?p> “我不是我姐姐,其實我沒有嬌生慣養(yǎng)著長大?!?p> 許多人當(dāng)她嬌弱,其實不然,只不過她清瘦,身上帶有江南水鄉(xiāng)的柔軟。
老板給他們倒了水,透明的玻璃杯里,溢出淡淡的大麥茶的味道。
李陽春看了眼面前的水杯,把里頭的茶水都傾倒干凈,再拿茶壺里的大麥茶清洗干凈茶杯、碗碟、筷子,最后再倒入茶水。
他把這杯茶水遞給程愿,“喝這個?!?p> 程愿看著他一系列動作,啞然失笑,“在這里,哪里有那么多講究,你這樣,算浪費水資源了?!?p> 李陽春則遵從自己的習(xí)慣,“你把我當(dāng)成一個游客就好?!?p> “是吧,你永遠都無法在這樣的地方生活。”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崩铌柎郝龡l斯理地喝了一口大麥茶,“程愿,人和人生來就是不同的,南方和北方,富裕和貧苦,我可以到不同的地方體驗異域風(fēng)光,但我終究要回到我本該生活的地方去?!?p> 程愿知道他在說什么,笑了一聲,“難怪我母親那么喜歡你,你們是同一類人?!?p>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p> “你都說了,人和人生來不同,那人和人之間,也都是不一樣的?!背淘改抗鈭远ㄇ謇?,“你們怎么知道,我山區(qū)支教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意義,我山區(qū)生活,到底適應(yīng)不適應(yīng)。我從來都不是為了什么面子在生活和工作,我只是在遵從自己內(nèi)心,我想給園子鄉(xiāng)的孩子們帶去光明和希望,我認為這一切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李陽春聞言莞爾。
他喜歡程愿什么?
從第一次見她,第一次和她交談,他大概就是看中她身上這股韌勁吧。
程愿雖然外表嬌弱,但是內(nèi)里一直是個有主見夠堅強的主兒。
他果然也沒有看錯,她一如既往的“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