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的等待之中，終于迎來了查詢成績的那一天。陸振山家里沒有電話，陸成宇只得步行將近兩里多的山路，來到村頭唯一一家安裝了電話的小賣部打電話查詢成績。當陸成宇按照提示音一步一步輸入自己的準考證號等信息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居然在顫抖，而且是控制不住的那種顫抖。天氣并不熱，可他感覺自己的額頭上滲滿了汗珠。雖然對自己的成績并未抱有太大的幻想，可是到了這決定命運的時刻，卻依然緊張得心砰砰直跳，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一聲緊過一聲，似那戰(zhàn)爭的擂鼓，越敲越緊，讓人無法呼吸。當那機械的提示音報出成績的那一刻，陸成宇的心終于徹底死了，他知道以自己的分數(shù)，只能考上本市的專科，而且還要繳納不菲的學(xué)費。
也算是意料之中，陸成宇苦笑了一下，從口袋里摸索出兩張一塊錢紙幣遞給了小賣部的店主，轉(zhuǎn)身走了。剛剛踏出小賣部的門，陸成宇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剛才由于緊張而出的汗，此時被風(fēng)一吹都變成了涼意，朝他的骨頭縫里鉆。他的身體不自主的哆嗦著，靈魂卻早已不知飄到了何處。此刻的陸成宇像是一直沒有意識的幽靈走在回家的那條羊腸小道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成宇突然驚醒了過來。猛地一抬頭，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不自覺間回到了自己的家門口。父母正在門口等他，雖然沒開口，但眼神里都是詢問。陸成宇動了動嘴唇想對著父母笑一笑，可是他覺得自己勉強擠出來的那一點點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呢。
“爸媽，成績不好，只能考上咱們市里的?？疲瑢W(xué)費還挺貴，我也不想去讀?！边@句話說完，他從父母身邊擠過去，一頭扎進了屋里，仰面躺在炕上，一動也不動。陸成宇的父母倒也沒跟進來，他倆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一聲嘆息。這個時候陸成宇的二哥陸成偉從大門外走了進來，見到父母趕緊問道：“成宇呢？回來了嗎？”
孫秀娟朝里屋指了一下，然后悄聲說：“回來了，說成績不好，只能上個?？??！?p> 陸成偉聞言頓了一下，隨即抬腿朝里屋走去：“我去看看他?！?p> 剛進到屋里，進看到陸成宇仰面躺在炕上，眼神空洞地看著頂棚。陸成偉一陣心疼，他坐在陸成宇的身邊，眼睛看著別處說：“成宇，我知道你這次考得不好。不過沒關(guān)系，咱不是還可以復(fù)讀嗎？”
陸成宇將目光從頂棚上收回來，看一眼二哥，有氣無力地說：“復(fù)讀也需要錢呢?！?p> 陸成偉對上了陸成宇的目光，眼神堅定地說：“錢你不用擔心，有我呢，我在省城打工的錢足夠你再讀一年高中了?！?p> 陸成宇心中的那一點小火苗被點燃了，他騰地一下做起來，眼神中又充滿了希望：“我真的能復(fù)讀嗎？”
陸成偉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這就跟咱爸說去?！闭f完起身離開了。
陸振山此刻正對孫秀娟說：“成宇這孩子平時成績那么好，每次考試都在班里前五名。如果就這么不讀了，實在是有點可惜……”
話還沒說完呢，就被陸成偉給打斷了：“爸，咱得讓成宇復(fù)讀啊。他和我們不一樣，他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呀。”
陸振山看了陸成偉一眼，繼續(xù)低下頭忙著手頭的活：“是啊，咱家就這一個讀書的好苗子。復(fù)讀，我也有這個想法?！?p> 正當陸成偉和父親商量讓陸成宇復(fù)讀的事兒時，主角陸成宇從屋里走了出來，站在了自己的小院里。高考結(jié)束之后本應(yīng)該有的輕松他一點都沒有體會到，而如今一抹愁云又籠罩在他的心頭。雖然二哥的話讓他燃起了一絲希望，可是父母會同意嗎？
“難道我陸成宇這一輩子就走不出大山了嗎？”他覺得四周的房屋都朝他擠壓過來，越來越近，壓得他幾乎不能呼吸了，于是他走出院子，站在了自家的田埂上。遠處，那一望無際的山巒似乎在向他挑釁：“小子，想走出大山？沒那么容易！”
“就這樣認命嗎？不！絕不！我不甘心！不甘心這一輩子就被這種命運左右。我要離開這里，離開這一眼看不到頭的大山。離開這面朝黃土北朝天的生活，我不想像父母一樣，一輩子都待在這里。”
想到父母，陸成宇的心又疼了。父母一輩子辛勞，養(yǎng)大了四個孩子，如今也該到了享兒孫福的時候了，可是現(xiàn)在家里這狀況—大哥尚未娶親，眼看二哥也該說媳婦了，這對家里來說是多么大的負擔。如果復(fù)讀的話，那學(xué)費材料費生活費也不低。母親每天算計著過日子，家里的雞蛋都舍不得吃，攢多了拿到集市上去賣。這窮鄉(xiāng)僻壤的，掙錢的門路并不多。小時候，每年收成過后，父親就會推著平板車，拉著幾袋子面粉、土豆之類的到市場上去賣?；貋淼臅r候，車上的糧食變成了鹽、油、醬、醋、布、鞋等生活用品。當然也會有幾張面值不大的鈔票，母親便收起來，藏到平時放衣服的柜子里。每次要交學(xué)費的時候，母親總是一個人打開柜子，不許孩子門靠近，在里面摸索半天，摸出一個布包，從里面拿出幾張錢幣，數(shù)了又數(shù)，最后才將錢交到他們幾個孩子手中，并千叮嚀萬囑咐地讓他們揣好了，千萬別丟了。
陸成宇不甘心此后的人生便禁錮在這山溝溝和黃土上，可他又能如何？課堂上背誦過的詩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瞬間涌上心頭?？墒沁@貧瘠的小山村，連那一汪春水都似乎是上天實在看不眼特意賜給這個小山村的。
正在這時，陸振山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陸成宇的身后。“成宇啊，爸知道你這次考得不好。沒事兒啊，咱們再復(fù)讀一年。你這次沒考好不是因為你學(xué)得不好，而是因為你身體不舒服。咱再讀它一年，我就不信咱家就不能出一個大學(xué)生？你是三個兄弟當中最好學(xué)的。要是高考那天沒鬧肚子，怎么會考不上大學(xué)呢？”
陸成宇感謝自己的父親理解自己，可是一想到家里的狀況，他有點猶豫了：“可是爸，復(fù)讀還需要花錢呢？”陸成宇的內(nèi)心十分的忐忑。
“不怕，錢的事你不用操心，等開學(xué)了，你只管安安心心地上學(xué)去，爭取明年考個好大學(xué)，給咱老陸家爭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