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藝術(shù)與生活,熟高熟低?仁智互見。惟愿一江春水,滌盡了,所有陰暗。
引子一
其實,太陽早就升起了。只是天空中有太多的霧,讓這個九點的早晨看起來還有些像是黎明。
司函打開窗戶向外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車流反倒襯得這個已經(jīng)醒來的城市還有些許的怔忪。她端起那盆已長了三年但沒有開過一次花的米蘭,沿著窗沿直接扔了下去。
米蘭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在那片堅硬的水泥平臺上亂花碎玉,只有那一片綠依然在碎了的瓦礫和星星點點的花泥中綠得扎眼。
司函探身看了看碎掉的花盆,轉(zhuǎn)回又身看了看這個幾乎耗掉了她整個青春的辦公室。決然的攀上了并不太高的窗臺,一閃身,消失在窗外。
有風(fēng),吹著桌上那一摞還沒有批改完成的學(xué)生作業(yè),沙沙的,仿佛時光唱著一首不甚明了的卻充滿了憂傷的歌兒。
太陽穿破了云層,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明亮亮地照著這個已經(jīng)完全醒過來了的城市。
就在司函離開窗戶的瞬間,六樓的一個老師打開窗戶想要晾曬拖布,拖布桿太長了,他用力的向外推出,沒成想捅在了一個從上空掉下來的重物上。那個老師嚇壞了,怎么好像是個人呢?
其實,司函早就計算好了,十二樓,足夠的高,三樓的平臺,足夠的隱蔽,用米蘭試了試,角度正好……可是,她沒想到六樓的拖布桿正捅在了她加速下降的身上,讓她偏離了軌道,偏離了三樓的平臺,她落在了寬寬大大的充氣彩虹門上。彩虹門跨了,連帶著彩虹門邊上的舞臺鋼架也倒了,鋼架重重地壓在司函的左腿上,一片殷紅的血跡模糊了“慶祝建校50周年”的字樣。
救護(hù)車尖利的鳴叫聲刺破了城市的上空。不知何時,霧,消失得干干凈凈。那個六樓的老師還握著那把拖布,呆呆的,就像一幅失去了靈魂的雕像。
引子二
司函沒能如愿以償?shù)仉x開這個世界。
是那個寬寬大大的充氣彩虹門救了她,但是那個冷酷而堅硬的舞臺鋼架卻讓她的左腿粉碎性骨折。骨科醫(yī)生的石膏沒能留下腿的完美,一周后,她截肢了。
丈夫任大年嚇壞了,他實在說不清楚,一向開朗而隨和的妻子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會做出這么瘋狂而不可思意的舉動呢?但他不敢去問。
一個月里,任大年和妹妹任天輪著班地照看著司函,沒有離開過半步。司函卻仿佛意外受傷一樣,根本看不出半點異樣。開始,任大年非要學(xué)校給出個說法,公安的介入讓他安靜了下來,因為公安局的人從司函的辦公桌里找到了一封遺書。
這更讓任大年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想要自殺的人,未遂后,怎么就和沒事兒人一樣呢?更何況她這一跳樓,眾說紛紜不說,還失去了一條腿。照理說,任何一個理智健全的人都會表現(xiàn)出要么沮喪,要么憂傷,要么繼續(xù)不想活下去的樣子。可是這司函……任大年越想越害怕。
催眠師是司函學(xué)校的老校長推薦的。這個催眠師是老校長大學(xué)時的同學(xué),名氣很大,也很忙,不是看老校長的面子,根本不可能抽出時間來這個三線城市出診。老校長在電話里說,畢業(yè)都這么多年了,還從來沒聚過,趁這個機(jī)會老同學(xué)們也聚聚。老校長還說,就那個誰,當(dāng)年咱們班的校花,嘖嘖,風(fēng)韻猶存啊。老校長說得最多的是,這個司函是他從教三十年里最受社會和家長歡迎的班主任,從她的手里走進(jìn)清華園的學(xué)生少說也有五十多名了。你可知道,這可是個三線城市啊,何況教育資源匱乏……老校長的手機(jī)已經(jīng)發(fā)燙了,催眠師的耳朵也發(fā)熱了。終于,他答應(yīng)來看看這個跳樓后不知悔改,不懼憂傷,不懂羞恥的司函。
那一天,正下著毛毛細(xì)雨,司函躺在病床上看著手機(jī)。怎么突然感覺那條已經(jīng)不存在了的小腿一絲一絲的鉆心的疼呢?她下意識地去摸,摸到的只是空了的褲管。司函收回了手,呆呆地看著灰蒙蒙的空外。
一只不知名的鳥在雨中的樹梢上鳴叫,房間內(nèi)消毒水的氣味讓司函喘不過氣來。
任大年一臉胡子,靠在床的另一側(cè)。一個月了,他沒理發(fā),沒剪胡子,甚至沒怎么洗臉。他一直提心吊膽地暗暗看著司函,卻怎么也讀不懂司函凝重的表情下面隱藏的事實真象。
催眠師是以眼科醫(yī)生的身份出現(xiàn)在司函面前的,任大年他們前兩天就說,醫(yī)生想要查一查司函的眼睛,因為加速運動有可能傷了視神經(jīng)。司函當(dāng)時沒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幅任人宰割的樣子。
催眠師讓司函躺在安樂椅上,讓她保持心平氣和,催眠師說請凝視我的眼睛,這個時候的司函是十分配合的。她認(rèn)真地看著催眠師的眼睛,這雙眼睛仿佛不同于常人,深邃中帶著一股安寧,還有一種力量是司函說不太清的。一瞬間,司函覺得從心眼里樂意看這雙眼睛。
催眠師伸出兩根手指,放在司函眼前,讓她繼續(xù)凝視這兩根手指,并一會兒近一會兒遠(yuǎn),一會畫著圓圈……司函看著手指,怎么感覺那么累啊。
催眠師說,看著我的手指,任何事都不要想,司函老師,你現(xiàn)在眼瞼重起來了……你的視神經(jīng)疲倦了……你的眼睛朦朧起來了……你已經(jīng)看不清楚了……你的眼球漸漸向上……你真的看不清楚了……你的眼皮漸漸閉上了……閉上了……已經(jīng)閉上了……你的手腳變重了……全身也重了……不能動了……很想睡,睡著了……
催眠師一個華麗轉(zhuǎn)身,沖著身邊的任大年打了一個輕輕的響指,滿意的點了點頭。
隨著催眠師魔術(shù)一樣的咒語,司函漫漫合上了雙眼。一道五彩斑斕的天上清流引領(lǐng)著她走向了一條凸凹不平的路,漸行漸遠(yuǎn),走進(jìn)了似乎早已久遠(yuǎn)的童年。
其實,童年沒有死去,它就藏在每個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