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林花謝了春紅15

　　天氣一放晴，“養(yǎng)傷”多日的吳為也宅不住，去了武陽縣碰運氣。吳有想要跟著去，也能吃點好的打打牙祭，卻又怕兩人都不在石柔偷偷把水月觀給賣了，不得不留下來?？墒堑葏菫殡x開了，他呆得無聊，又后悔沒有跟著。幾日后，一聽說吳為讓他去縣上幫襯，他也不再憂心水月觀的存亡，頭也不回地走了。

　　石柔也不攔著。觀里修整過后，至少不像是荒廟了，但來的香客還是趙大娘等人，吳有平常做的最多的也不是跟她們打交道，而是幫著萱草種菜、養(yǎng)小雞。這點子活，就是吳有不在，萱草也做的完。

　　上回買回來十五的小雞死了小半，要不是有趙大娘等人指點，剩下那九只估計也活不成。

　　萱草如今盯著剩下了小雞跟盯著眼珠子似的，大毛二毛靠近些，她都怕它們嚇壞了小雞。

　　石柔讓吳為吳有在后山攔了一圈地用來放養(yǎng)小雞，萱草卻怕有蛇闖進來把小雞吞了，不肯把小雞放出去。它們現(xiàn)在繼續(xù)留在菜園禍害剛冒頭的菜蔬，石柔倒不介意，反倒是來指點萱草種菜的趙大娘看不下去。

　　要是別人讓萱草把小雞趕到菜園外面去，萱草是不依的，但趙大娘說，她卻乖乖聽了。

　　吳有為此還有些不服氣，時常跟萱草斗嘴，趙大娘有時幫著萱草說話，有時幫著吳有一起教萱草，倒也熱鬧。

　　開始換毛的小雞長的有些丑，石柔寧可它們呆在菜園里，也不想看到它們在眼前晃悠。至于后山圈起來的雞舍，原就是為了掩人耳目，遮擋水月觀通往水云庵的道路。

　　那條路石柔已經(jīng)去看過了，很窄，有好幾處只有一腳寬，身體得貼著山坡才能過去。春日草木繁茂，坡上雜草叢生，草葉上爬滿了各種昆蟲，石柔看了一眼就沒有走完全程的勇氣，最后移栽了一株矮刺木在窄道上，又弄了個雞舍就算解決了隱患。

　　這日趙大娘帶著弟弟驢蛋又來觀里。

　　驢蛋第一次來時還比較害羞，來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不怕了，每次趙大娘來他都要跟著。哪怕觀里也沒有什么可玩的，但神秘的廟堂已經(jīng)足夠激起他小小的好奇，加上可愛的大毛二毛和石柔偶爾分給他吃的點心，這兒就成了他最愛來的地方。

　　趙大娘也不攔著，她還挺怕自己沒在村里時，驢蛋會被人欺負的。村里的孩子近來好些都不愛跟驢蛋玩，只有鄰居徐家的孩子肯帶著他。

　　不玩就不玩吧，還能少跑壞幾雙鞋，她總歸不會因此改了脾氣，也不愿意驢蛋跟會欺負他的人玩，有時驢蛋想出去，她還會攔著，要么帶著他一塊兒下地，也就來水月觀兩人都能放松。

　　“觀主，我?guī)Я顺炊棺觼?，你嘗嘗?！?p>　　趙大娘也知每次來上香卻什么也不貢不太好，加上石柔對她有救命之恩，來觀里總會帶點什么。有時候是一把菜，有時候是幾棵蔥，這次帶的炒豆子算是最拿得出手的。豆子雖是自家種的不值錢，但炒豆子加了油鹽，比一般煮豆子貴重。

　　“多謝，你有心了?！笔嵛⑿舆^，捻了一顆嘗了嘗，“挺香的?！?p>　　就是有點費牙，石柔并不愛吃這個，看在趙大娘一片心意的份上，也不好拒絕。

　　“謝什么，也不費功夫?！壁w大娘不好意思地說。

　　“總歸是你一片心意。你還要養(yǎng)弟弟，以后這些東西不必費心準備，你能教萱草養(yǎng)雞種菜就是幫了大忙了?！?p>　　“這有什么，都是做慣了的。萱草姐姐也聰明，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學會了?！?p>　　“她還差得遠呢?！?p>　　養(yǎng)雞種菜這些事，理論說出來也就那些，真要養(yǎng)得好，還得看天賦。萱草也是農(nóng)戶出身，可她進了石府后，顯然已經(jīng)忘記農(nóng)事，現(xiàn)在重新學起來都不怎么利索。石柔私以為還沒有她親自動手干得好，哪怕她就是旁聽，沒有親自動手干過什么。

　　腦子已經(jīng)學會了，手學得怎么樣，她反正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像砍柴之類需要力氣的活，萱草肯定沒有她干的好，不過這主要是吳有的活，她就不跟他搶活干了。

　　水月觀的菜園統(tǒng)共就那么點大，她們來時已經(jīng)誤了農(nóng)時，能種的菜疏沒幾樣，有大半菜園是空著的。菜園一角搭著一個臨時的雞欄，九只正在換毛的小雞在里面嘰嘰喳喳叫著，有幾只還想往欄外擠。

　　石柔陪著走到菜園門口就沒有繼續(xù)進來，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她站著也不干活，留著也是尷尬。趙大娘和萱草顯然在她離開之后也松了一口氣，哪怕她再沒架子，兩人還是有點拘謹。

　　幫著侍弄了一會兒菜園子，趙大娘就去洗凈了手，朝萱草擠了擠眼。

　　“我?guī)Я酸樉€來，你說要教我繡花的?！?p>　　“放心，忘不了，我們?nèi)デ暗畎桑笤簳裰枦]有前殿涼爽。”

　　“既然后院熱，怎么觀主不去前殿寫字。”

　　“觀主不怕熱，說是心靜自然涼。”

　　“不愧是觀主！”

　　趙大娘感嘆了一聲，跟著萱草回到了后院，見石柔正在烈日下抱著大毛或者二毛玩，越發(fā)覺得她不一般。常人恨不得熱天離活物遠點，哪能有石柔這樣的耐力還能抱著毛絨絨的狗子。她看著都熱，萱草也說了石柔一聲。

　　“觀主，它們正掉毛呢?！?p>　　“我知道，我沒讓它們進屋，免得把毛毛弄到榻上?！?p>　　弄到衣服上就可以嗎？萱草腹誹，她這個苦命的洗衣婢卻不敢說什么。

　　哪怕現(xiàn)在要下地要喂雞，日子過的清苦，但讓她回石府，她心中會莫名涌起恐慌。也許比起石府渾渾噩噩的錦繡日常，她更適應現(xiàn)在一眼看得明白的生活。

　　萱草的繡活放在石府并不算好，府里有專門的繡娘替夫人小姐做衣裳，她這樣的手藝只能幫石柔繡繡帕子香囊。石柔的女紅好過她許多，就連廚藝也在萱草之上，但萱草總不能讓石柔當廚娘煮飯給她們這些人吃，吳為吳有哪有這樣的福氣，水月觀也沒有那么多食材能讓石柔發(fā)揮。

　　石柔看到萱草要去跟趙大娘做繡活，也反省了一下越發(fā)懈怠的自己，又擼了狗子一會兒，便起身去練字了。

　　符不必再練，就三樣符，每樣她都備了一疊，有空還是多練練字，多默些經(jīng)文出來讓萱草等人背背也好。

　　她剛磨好了墨，驢蛋就跑了過來。他在前面看趙大娘和萱草繡花實在無趣，倒不如來跟狗子玩，看到石柔在磨墨，他好奇地圍了過去，目光又拐到神像前供著的點心上。

　　“供著的點心可不能給你吃。”石柔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知道?！斌H蛋說，上回他到后院玩耍時，石柔就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他只是看看，也沒有真的要吃。

　　“要吃炒豆子嗎？”

　　“要?！?p>　　“你自己去拿?！?p>　　裝豆子的罐子就放在書架底下的籃子里，還有一些點心。驢蛋來的多了，也知道她放東西的位置，行為也隨意，自己過去乖乖從罐子里掏了五六顆豆子出來，再把罐子放好，回到書案前伸出手讓石柔看。

　　“我就拿了六顆?！?p>　　“好，記得嚼碎點，別噎著?！?p>　　“我不會噎著的?！斌H蛋一邊說一邊塞了一顆豆子，還張開嘴讓石柔看，“我用邊上的牙吃，我中間的牙在動，阿姐說快要掉了?！?p>　　石柔一聽他要換牙了，倒是替他擔心，“你這樣還吃豆子？別把牙嗑掉了。”

　　“不會掉的。”

　　驢蛋傻笑道，還以為石柔是在嚇他。為了顯示他膽子大，他故意用力咬豆子，發(fā)出喀隆喀隆的脆響。

　　石柔苦笑，她以前很少跟自家弟弟相處，又是個兇不起來的性子，不知要怎么管這個年紀的孩子。

　　“你問問你阿姐，看能不能吃豆子。”

　　“能吃的，我在家就吃了幾顆?！?p>　　“不硬嗎？”

　　“不硬，我咬得……喲！”

　　他話說到一半，就喊了一聲，伸手捂著嘴，嘴巴一鼓一鼓的片刻后從中吐出一顆牙來。

　　“我的牙掉了?！?p>　　他一手舉著牙，一手用食指要摸掉了空位。

　　“別摸?！?p>　　石柔連忙勸阻，怕他碰到還在流血的傷口。起身倒了一杯水，她喂到驢蛋嘴邊。

　　“快瀨瀨口?！?p>　　“哦。”

　　驢蛋喝了一口水瀨了幾下，咕咚就給吞了下去。

　　石柔也傻了，愣愣地說：“得吐出來。”

　　“哦，呸呸?！斌H蛋吐了幾下。

　　“不是……”石柔也無語了，看到他吐的口水里還有血絲，耐心又教了一遍，“你再瀨幾下，把水吐到外面，別在屋里吐?！?p>　　“好?！?p>　　驢蛋乖乖照石柔說的做，心下卻覺得石柔有些嘮叨，這大概就是徐家哥哥說的話很多的女人。

　　“行了。你現(xiàn)在去找你阿姐，跟她說牙掉了事，看看要不要做點什么?！?p>　　石柔記得自己小時候換牙時發(fā)燒了，喝了幾天苦藥才好，不知驢蛋會不會這樣，這大熱天的要是發(fā)燒可有得受。

　　看到驢蛋飛快地跑了出去，她心下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摔著傷上加傷。

　　前殿，趙大娘正跟萱草學針線，她會做些縫縫補補的活，卻不會繡花。聽說繡了花的荷包在繡坊能賣好些錢，她便想好好學學，農(nóng)閑的時候也能有個營生。其他人家農(nóng)閑會進城找活做，她一個女子不便出門，也不放心讓驢蛋一個人在家，也就只能到山里尋些山貨或者做做繡活補貼家用。

　　附近那么多村子，山里也剩不下多少東西讓她尋來換錢，還不如做繡活靠譜。她也想過，要是她學不會，也可以借此跟石柔拉拉關系，讓她到水月觀的后山尋摸東西。水月觀的后山就是柴禾長得都比其他林子茂盛，大不了她得了什么東西分一半給觀里，說不定收獲也比去其他山上多。

　　她的手比萱草枯燥，也不像她們從小有人教導，怕自己太笨學不會繡花，就像萱草到現(xiàn)在也不怎么會種菜一般。繡了一小會兒，她又有了自信，覺得自己還算聰明。這時驢蛋跑過來跟她說掉牙了，她也沒怎么關心。

　　“怎么掉了？早上不是沒怎么晃?！?p>　　“吃了幾個豆子給撞掉的?！?p>　　“你又吃觀主的東西！”趙大娘嗔怪了一句，知道驢蛋也不是主動跟別人要東西吃的性子，沒有繼續(xù)說他，轉(zhuǎn)而提醒，“你這次掉的是下牙，找個低的地方扔了吧，這樣你的新牙才會長得又白又硬?！?p>　　“好，我去找?！?p>　　“別往山坎上去?！?p>　　“我知道?！?p>　　驢蛋嘴上應著，人已經(jīng)跑沒影了，趙大娘也不懂他哪來的力氣，明明家里都沒怎么吃飽。

　　石柔遠遠聽著兩人的對話，見趙大娘一點也沒上心，甚至不怕驢蛋掉牙流血會染病，也不知是要說她心大還是怪自己大驚小怪。聽著驢蛋一路跑已經(jīng)往菜園那里走了，她猜想他是想把牙扔山澗里，怕他不小心滑下去，不得不跟過去瞧瞧。

　　她著實小看了鄉(xiāng)下小子的爬山能力，要是萱草跟驢蛋一同上山，估計萱草還沒有驢蛋爬得快。她走的也不快，等她到了菜園，驢蛋已經(jīng)扔完牙準備往回走。

　　“觀主，你來拔菜呀?！斌H蛋看到她，親熱地上前問。

　　石柔搖了搖頭，又微一皺眉，朝山上看了一眼，說：“本來想上山看看的?！?p>　　“我陪你去吧，山上的刺果差不多要熟了，我們?nèi)フ??！?p>　　“刺果？”石柔遲疑了一下，問：“遠不遠，要是太遠我們就不去了?！?p>　　“不遠的?！?p>　　“山上有蛇，還有很多蟲子，你要是跟著去，我可顧不上你?！?p>　　“蟲子有什么好怕的，我一腳一個把它們都踩爛。我還會打蛇，用大石頭一砸，它們就不能動了。”

　　驢蛋做了一個舉石頭的動作，一派天真的臉上帶著一股子得意。石柔聽著勉強笑笑，總覺得那畫面有點血腥，至少家里的兩個弟弟是沒這個膽子的，但他們教訓起下人來從不會留手，還會對家里的寵物動手。

　　她也說不出哪邊更血腥一點，頂多說一句都還是孩子，得慢慢教。她的弟弟們她已經(jīng)管不上了，驢蛋就在眼前，也肯聽她的，她也許該管一管。

　　“蛇好好地呆在草叢里也不礙你的事，你砸它做什么?！?p>　　“它會咬我。”

　　“以后你上山拿根棍子，用力拍打草叢把蛇嚇走就是了?！?p>　　石柔說著就去拿了根棍子，準備帶他上山摘果子。

　　“要不要跟你阿姐說一聲？”

　　“不用說。我跟徐家三哥上山，都沒有跟阿姐說。你比徐三哥還要大，已經(jīng)是大人的，我能跟你上山。”

　　“也是。”石柔虛應道，默默覺得自己在山里也許還不如他說的徐三哥靈巧，但她耳朵好，能聽到遠處的動靜，就像她現(xiàn)在就聽到山上似乎有人，不知是附近的村民還是過客。

　　“驢蛋，走慢些?！?p>　　她朝山道上走的飛快的驢蛋大聲喊了一聲，倒不是追不上他，主要是為了提醒其他人，就像她手中拍打草叢的棍子一樣。

　　可惜驢蛋一點也不懂她的苦心，腳步半點不曾放慢。

　　“就在前面了?！?p>　　他一邊說，一邊又竄上了一個坡，看得石柔暗暗后悔。

　　“走吧?！?p>　　遠處，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到她耳中，她腳步一頓，不由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旋即又意識到自己不該發(fā)現(xiàn)對方的存在，不由低下頭，默默等腳步聲遠了，再繼續(xù)追著驢蛋去摘紅透了的甜津津的刺果。

　　那清甜的滋味，仿佛夏日綻放的花火，絢爛純粹。

　　曹爾紳看到種在偏僻小徑上的灌木就知道這條路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有第二個人知道的秘徑就不算是秘徑，他只能暫時舍棄。

　　“想不到堂堂石府的小姐，會在這鄉(xiāng)野小廟修行?！蓖械奶锪x不禁感慨。

　　“既然要修行，自然還是到鄉(xiāng)野之地好。選擇水云庵的，又有幾個人是心里真正清靜的。那不過是看似平靜的熱油，掉一滴水進去就能炸了?！?p>　　“也是?！碧锪x應和道，只當曹爾紳說的是水云庵里那幾個不安份的。

　　曹爾紳亦沒有多說，水云庵也是有羅夫人在，他才多看一眼。這樣的地方到了亂世，估計難以保全。他也想看看到了那個時候，滿口仁慈的出家人又會是怎樣的嘴臉。

　　“爺，我們現(xiàn)在回縣里嗎？”

　　“回京?！辈軤柤澋卣f，眼中閃過一抹陰鷙。

　　有些人已經(jīng)活得夠久了，反正結(jié)局不會有所變化，那就盡情折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