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盡頭,薛之覽的一雙大手突然環(huán)上蘇洛的身子,用略帶沙啞地聲音道:“我知你是蘇洛!”
蘇洛震驚地扭頭看他,卻看到一雙清冷無波的深眸里印著自己的影子。
蘇洛腦中一片空白:這是什么狀況?難道薛之覽對她也……劉禎也就罷了,她與薛之覽不過是數(shù)面之緣……
蘇洛震驚地問:“你如何得知?”
薛之覽邊打馬慢行,邊走邊道:“她與你畢竟是不同的,即便她與你身形相差無幾,面容也一模一樣,可總感覺少了點什么,前些日子東遂流言滿天飛,我便多留了些心思,她讓劉禎去救人我便知八九不離十了,想想偌大一個蘇家,怎會敗落到讓劉禎去救人?昨夜在月下,看著你這雙沉靜的眸子,我便肯定了,她不是蘇洛,你才是!”
蘇洛聽了他的話,深深嘆了口氣,心道:即便知她是蘇洛又如何?他們這般沒頭沒鬧地救她出來雙手奉給司馬城?又或是據(jù)為己有?
一路上,兩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已近黃昏,找個山洞歇腳,薛之覽也不知道從何處得了兩只山雞,二人在洞口找了些柴火,將雞放到火上慢烤。
火光微亮,印著薛之覽棱角分明的臉龐,蘇洛看著他英俊的側(cè)臉,心中回味著與薛之覽的交集,印象較為深刻的是御花園中放風箏,不小心跌倒的那一次,期間或許有幾次都是遠遠地看著,難道薛之覽對她是一見鐘情?這世間果然有這等離奇之事?
蘇洛哪里知道,薛之覽不只是宣國禁軍統(tǒng)領(lǐng),也是宣國永順王養(yǎng)子,平日里皇宮的宴請他也是有份的,再加上他與劉禎為深交好友,受劉禎的耳睹目染,自然對蘇洛倍加留意,這一留意不要緊,倒是深深被蘇洛吸引了,不管是蘇洛的彈奏還是歌舞,都讓他欽佩不已,尤其是御花園那次意外接觸,及她的傾城一笑,讓他的心神俱滅,仿佛這時間萬事萬物都黯淡無光,只有她的清淡笑容光色無邊。
薛之覽認真地看著火上的烤雞:“郡主可還記得我?可我卻是記得郡主的,當日郡主假傳圣旨之事可還記得?”
蘇洛驚訝:“你知手諭為假召?你何時得知的?”
“從接到手諭的那一刻?!毖χ[答得云淡風輕。
“那你還……”蘇洛問不出聲了。因為她猜到薛之覽為何會幫她。
薛之覽也不作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薛之覽與劉郢、劉禎、嚴錦煥都不同,他沉穩(wěn)內(nèi)斂,敢愛敢恨,默默付出卻是情深義重。
一連幾日,二人皆走走停停,所幸的是沒有被柳婆婆的人追上,二人同乘一騎,話漸漸就多了起來,聊的無非是些蘇洛的近況和皇宮遇襲當晚的真相。
當薛之覽得知蘇洛面容被郝長歌盡毀之時,對郝長歌頗多感慨,因為郝長歌在他印象之中一只是個溫良賢淑的豪門之秀,想不到竟毒辣如斯。
當山上的雪已化盡,蘇洛方才意識到這個隆隆寒冬已被她無聲無息地熬了過去。春的氣息撲面而來,山上的許多早生草木也開始抽出些嫩牙。
蘇洛這大腹便便的樣子實在是不宜騎馬,薛之覽牽了馬與她并肩而行,走得累了,二人便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歇腳。
此時已是春季,山林中開始有了些鳥語花香的味道,蘇洛看著頭頂歡叫的鳥兒若有所思,對薛之覽道:“我有些餓了!”
薛之覽笑道:“人常說懷身子的人容易餓,果然是真的,這才吃了多久?”說是這般說,可他還是乖乖地步入密林深處當起了獵戶,蘇洛看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神色有些復(fù)雜。
薛之覽剛走沒多久,一撥人馬便出現(xiàn)在蘇洛來時的山路上,她們越走越近,近到可以聽到蘇洛近乎呢喃地嘆息:“婆婆!”
前頭的兩人就是柳婆婆和沈沉熙,身后是十來騎黑衣人。
柳婆婆下了馬,不咸不淡地道:“你可真讓人好找?”
蘇洛輕笑,看向婆婆身后的沈沉熙:“原來沈姑娘也是婆婆的人,我倒是有眼不識泰山了?!?p> 沈沉熙冷哼一聲:“你竟看出來了?!?p> 蘇洛冷笑:“若不是婆婆盡管擄我和郝長歌就是了,何必帶著沈沉熙,難不成婆婆真相信區(qū)區(qū)一個小妾也能拿去要挾司馬城不成?!?p> 柳婆婆不理她,看著馬問:“你知我會來竟將人引開了?是誰?”
蘇洛輕笑:“婆婆以為會是誰來救我?”誰會救了蘇洛又不顧她生死將她扔在半路給柳婆婆撿便宜,不管是誰,絕不可能是蘇家人或者是司馬城。
柳婆婆神色變了變,厲聲道:“宣國人?好一個劉郢?竟背信棄義!”
蘇洛心中冷笑,劉郢從她這里劫人就背信棄義,她劫了郝長歌就不背信棄義?不對,或許讓他劫郝長歌本就是劉郢的意思,一來可以讓郝嚴安心,二來也讓婆婆放心??上怂悴蝗缣焖悖谷蛔寗⒌澃讶私o劫了。這下宣國那頭算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蘇洛正在心中暗爽,突地就被一個黑衣人拎上馬,還未坐定,就聽柳婆婆喊道:“熙兒你將她帶到前頭山神廟,我隨后就到!”說著帶兩個黑衣人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話說蘇洛被沈沉熙一行人帶著往前走,可行了一個多時辰扔不見柳婆婆說的什么山神廟,蘇洛心中尋思,難不成沈沉熙和這幫黑衣人都是路癡不成,可看他們輕車熟路,也不見得是不認路的。
眼見那路越走越難走,叢林也越來越迷,蘇洛有一種很不好的預(yù)感,抬頭往身后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這一行人已變成了三人兩騎,也就是沈沉熙一人一馬,一個黑衣人和蘇洛一馬。
看著深深吸微微勾起的嘴角,蘇洛心中“咯噔”一下,苦笑連連,看來她是小看了沈沉熙了。
蘇洛正想得出神便被人重重扔下馬,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可如今她身子重,一碰地便感覺不妙,腹中隱隱作痛。
蘇洛強壓住那股痛意,悄悄按壓穴位止痛的同時抬眼四處看,發(fā)現(xiàn)自己竟被扔在了一個懸崖邊上,而剛才扔他的那個黑衣人也走得遠遠地,只剩下沈沉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蘇洛什么都明白了,沈沉熙看來是要違抗柳婆婆的命令殺她!看向身后的無底深淵,蘇洛吸了一口氣,試著想妥協(xié):“你殺了我你也沒法向婆婆交代?你我二人何必魚死網(wǎng)破,你要什么我盡可應(yīng)了你!”
沈沉熙走到蘇洛跟前,俯下身子用指尖勾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臉,輕輕一笑:“我也不要什么,不過是要你死罷了!”
蘇洛問:“為何?我與你無怨無仇,我死對你無甚好處?”
沈沉熙站直了身子,冷笑道:“你死了,岳王便是我一個人的了!”蘇洛苦笑,她蘇洛日防夜防,防君子防小人,卻節(jié)節(jié)失利在女人手上,果真是一山容不得二虎,一男容不得二女。
蘇洛打哈哈:“你要岳王盡管要去,我答應(yīng)你離開他便是,即便我不死他也是你的?!睘榱撕⒆?,她怎么樣也不能死,這個時候忍辱負重也無所謂。
沈沉熙冷聲道:“王妃可真會哄人!你不死他如何會多看我一眼?”
蘇洛嘆了口氣道:“你又何必,你殺了我婆婆也不會放過你的!”
沈沉熙嬌笑道:“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我隨便編個謊說是宣國或者蘇家人把你救走,再殺幾個人便是了,區(qū)區(qū)幾個死士死了又何妨。神不知鬼不覺!”蘇洛咂舌,蛇蝎美人說的就是這等女子。
蘇洛繼續(xù)尋求對方改變主意:“即便我死了,你是婆婆的人,司馬城也不會放過你的!”
沈沉熙微瞇著眼睛道:“誰說我是婆婆的人,我是岳王的人,若說以前不是,現(xiàn)在可就是了,我也沒少給岳王婆婆的消息?!碧K洛突然一下就明白過來,原來她是婆婆放在司馬城身邊的一棋子,估計是被司馬城美男計所迷惑,便棄暗投明了,這樣看來司馬城確實不會殺她。
她若殺了黑衣人,騙了婆婆,便能瞞天過海,司馬城又怎會想到這個對自己舍身付出忠心耿耿的女子是殺妻兒的仇人,搞不好還大肆犒賞她陪蘇洛翻山越嶺的苦心。
蘇洛還想說些什么,沈沉熙冷笑道:“你就不必拖延時間了,蘇家的人和司馬城的人都被我引開了,你大可想想還有些什么未了之事,我可幫你全了?!?p> 蘇洛習慣性地摸摸腰間的衣帶,那里還有什么銀針和毒藥,早就被柳婆婆搜刮去了,如今老天當真要亡她蘇洛乎!
悲涼地笑道:“想不到我蘇洛縱橫一生,運籌帷幄,機關(guān)算盡,掌握這天下財富和無數(shù)人的生死,竟死在你的手上?!?p> “算命先生說了,我有母儀天下的命格,死在我手上也算是你的造化?!鄙虺廖跽f著,突地將蘇洛托起,往崖下一拋,蘇洛便順著山崖直墜而下。
沒人告訴蘇洛沈沉熙竟是個身懷絕技的女子。
父王曾說,洛兒乃巾幗不讓須眉之人,雖性子頑劣了些,可心思慎密,敏捷沉穩(wěn),斷不會被那些七尺男兒欺負了去。
父王沒告訴蘇洛,那些堂堂七尺男兒,又怎是羸弱女子的對手,她兩生兩世都斷在了女人的手里,一敗涂地。
蘇洛迅速往崖下墜落,許多前塵往事猶如過眼煙云,她腦中一片空白,看著崖上沈沉熙清理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化為一點,她無奈地閉上了眼睛。自己千算萬算,竟然算漏了沈沉熙。兩行熱淚滑落,她不甘心,她腹中孩兒就快出生了,她怎能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突然,感覺到自己身子被什么東西絆住,蘇洛猛地睜開眼睛,一張英俊而棱角分明的臉出現(xiàn)在她眼前。蘇洛震驚地看著她:“薛統(tǒng)領(lǐng)?”
薛之覽將她掛在樹上的裙子放好,笑道:“多虧了這樹枝將你裙裾給絆住,否則我還趕不上你了!”
此刻他們二人都是在懸崖峭壁之上,好在懸崖上的樹有些年月,足夠支撐二人的重量。蘇洛腦中一片空白:“你如何下來的?”
薛之覽道:“跳下來的,難不成與你一般被人扔下來的?”他說這話滿帶戲謔地云淡風輕,可蘇洛聽來卻驚心動魄。
“為何?薛統(tǒng)領(lǐng)這般不可一世之人也學人英雄氣短不成?”蘇洛喃喃地問?他不像自尋短見之人。
薛之覽語氣云淡風清:“不為何?剛找來就看到你被人拋下懸崖,若我跟著下來,你尚且有一線生機,若是不跟著下來,你便無生還可能,即便是一線生機,我也要試試,若不然被劉禎那廝小瞧了去!”薛之覽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氣很隨和,很漫不經(jīng)心,可蘇洛從他淡淡地言語中,體味到許多言語后深藏的真意,這世間又有幾個男子如薛之覽一般為她蘇洛奮不顧身的。這不是什么虛情假意,也不是什么風花雪夜,而是舍身赴死。
蘇洛看著他幽深的眸子,許多話到嘴邊卻生生打住。
薛之覽笑看她:“我知你感動的,可這個時候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看看下面?!?p> 蘇洛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懸崖深不見底,可是隱約能看見崖低密密麻麻地長滿參天大樹。蘇洛問:“你是想?”
薛之覽點點頭:“來時我已探清,此處山地多峽谷,懸崖峭壁隨處可見,可崖低山樹極多,枝繁葉茂,若是我倆運氣好,至少有一人死不了。”
蘇洛愣愣地看著他:“這便是你下來的原因?你又何苦?”薛之覽知道崖下有樹,若是兩人墜崖,有一人當炮灰絆住崖下的樹枝,另一有可能得救,試想從萬丈深淵急墜而下,又有幾人能生還,雖然這種可能性很小,可薛之覽就為了這點微笑的可能為他蘇洛縱情一躍,這等心思,蘇洛不管是生是死都會虧欠一輩子的。
薛之覽道:“郡主想讓我薛之覽在崖上眼睜睜地看著郡主香消玉殞?我辦不到?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我薛之覽也會為郡主爭取?!?p> 蘇洛知道此時再說什么推辭虧欠的話也于是無補,不如二人合力求存。
這處懸崖雖然陡峭,可也有個好處,就是在峭壁上長滿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樹木,樹木的距離遠近高低也不一,比如蘇洛二人能找到的離二人下方最近的一棵古松在她們下方十來丈之處,且離他們所處的位置有兩丈的距離。
蘇洛指著那棵樹問:“薛統(tǒng)領(lǐng)可有把握夠著那棵古松?”薛之覽看著下面那棵樹,眉頭緊鎖,也許他一人是沒問題,若是帶著個蘇洛,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蘇洛看他緊鎖眉頭,解開身上的鵝毛大氅遞給薛之覽,道:“若是把它撕開做成繩呢?”有了這大氅繩,即便他們夠不到那么遠的距離,這大氅也能將他們掛在樹上。
薛之覽看著大氅眼前一亮,心想這蘇洛果真是冰雪聰明的一個女子,心中這么想,嘴上什么都沒說,只是接過蘇洛手中的大氅,三下五除二撕成幾塊,然后打上結(jié)。
等所有的準備就緒,薛之覽緊緊地摟著蘇洛的腰,道:“郡主,得罪了!”
蘇洛點頭:“非常時行非常事!薛統(tǒng)領(lǐng)不必多禮。”
薛之覽愣了片刻,笑道:“郡主日后可不必叫我薛統(tǒng)領(lǐng),如今的薛之覽已不是大宣禁軍統(tǒng)領(lǐng)了……”
薛之覽還待說什么,蘇洛搶白道:“那叫薛大哥!”薛之覽確實比她大那么一兩歲,叫大哥不為過。
薛之覽笑笑,也不說什么,運氣一躍,二人便躍下了一丈開外的地方,蘇洛感覺到身子急劇下墜,一真恍惚,下墜的速度太快,眼看著與那棵古松失之交臂,之間薛之覽揮手一楊,大氅改成的繩子便牢牢地纏在樹干上。蘇洛懸著的一顆心才落到實處。
可她高興得太早了,她身子重,薛之覽帶他自然要吃力得緊,本想著繩子纏上樹干,再一跳二人便能到樹干上,不想這輕功都是借力使然的,如今二人懸在半空,薛之覽無處借力,也上不去。
蘇洛看著堅硬的峭壁,示意薛之覽從峭壁的巖石上借力,薛之覽一用力,兩人便撞在巖石上,好在蘇洛用手擋住,身子沒什么大礙,可手上也被撞得生疼。吃力地悶吭一聲。
再看向薛之覽,他那邊也好不了多少,薛之覽的抓著繩子的手部分已被巖石突出的部分戳破,鮮血留了出來,手臂也是撞擊過度,已有些腫了。
薛之覽哪顧忌這些,用腳點在巖石上,下一秒,二人便站在了古松的樹干上。蘇洛給他查看傷勢止血,薛之覽并未在意這傷,任由蘇洛倒弄,兩只眼睛死死盯著崖下。
蘇洛處理好傷口也順著她的目光往下,這一看不打緊,額上竟出了些汗意,因為這顆古松之下,光溜溜地峭壁二三十丈,四周均無樹枝樹葉,只在距離蘇洛二人十來丈的斜下方有一株瘦弱的青松,不過三指大小,要支撐蘇洛二人遠遠不夠。好在過了這段峭壁,下邊又郁郁蔥蔥地長滿樹木。
薛之覽悶悶地道:“我二人需借這青松之力方能安穩(wěn)落于下邊的樹上,不過這青松瘦弱單薄,這距離怕是不好拿捏,你可做好準備。”蘇洛明白他的意思,有可能二人這么一跳便跳入黃泉了。
當即苦笑道:“蘇洛能活到這般時候已是托薛大哥的福了,剩下的聽天命,盡人事罷!”
說著從懷中取出‘斷水’遞給薛之覽:“這刀削發(fā)如泥,興許借這個能拖個一時半刻?!毖χ[明白她的意思,關(guān)鍵時刻可拿這刀插在巖石上支撐。
蘇洛想了想又道:“薛大哥,若情非得已,還望薛大哥以自個為重,蘇洛再世為人,已是虛活了這遭?!比羰乔榉堑靡?,要舍她蘇洛保護自己。
薛之覽只是看著她笑笑,答應(yīng)得很爽快:“好!”

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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